他自持身份,雅不欲和这种人多说,哼了一声坐下,便直接开始发问。
众人把心提到嗓子眼听着,却听苏伍姿态恭谨,措辞客气,但依然是每一个问题都对答如流。过得一会儿蒋夫子不禁微露惊讶之色,忽地话头一转,问道:“你听过黎崇老先生之名吗?”
梅长苏听他提到亡师,语气更是庄重,道:“家父早年曾有幸在黎老先生教坛听讲,学生幼承庭训,对黎老先生也是万分钦佩的。”
蒋夫子瞪眼道:“哦?敢问令尊大名,说不定与老朽还是旧识。”
梅长苏道:“家父只是边鄙野村中一个不第学究,哪里有幸认得先生?”
他不肯说,蒋老夫子也无可奈何,瞪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站起身叹道:“难得,难得。”
梅长苏跟着起身,正要说话,蒋夫子又看着他连连摇头,道:“可惜,可惜。”
群臣俱是一惊,不约而同地去看皇上的脸色——任谁都明白他这“难得可惜”四字评语的意思,难得自是苏伍的才华难得,可惜却是可惜如此才华却他屈居后宫。但能侍奉皇上本该被视为三生有幸之事,怎么能说“可惜”,倒像是指摘皇上浪费人才似的。这话可算大不敬,又是当面给苏伍难堪,要是皇上动起怒来……
庭生心中一紧,只怕老头这话戳了苏伍痛处,情不自禁地扭头看他,却见他正微微侧身,双眼凝视着父皇,嘴角挂着点似有若无的微笑,同时以极小的弧度轻轻摇了摇头。庭生下意识地抬眼向御座上望去,毫不意外地看到父皇也正凝视着苏伍,原本紧绷的脸色一点点软化,眼中那似乎是担心又似乎是愤怒的情绪慢慢被温柔取代——那种只有看着苏伍时才会流露出的温柔。
明明书房里挤满了人,他们两人相距也不算近,但庭生这一瞬间却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被他们排除在外,两人的眼中除了对方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人和事。
也是在这一瞬间庭生确定了,父皇绝不只是把苏伍当成谁的替身而已。
第47章
蒋老夫子不解风情,也不大懂得看脸色,说完他要说的话后对着御座一揖到地,然后极干脆地转身走了。
群臣觑着皇上脸色如常,并没有怪他无礼的意思,松了一口气之余,忽然想到己方这就算输了,而且是输得彻头彻尾,毫无转圜余地,一个个脸色不禁又都古怪起来。
萧景琰扫了一眼下面神色各异的臣子们,看到宋御史缩在最下首一席上,此时脸色灰白,难看到了极点。似是感应到他目光,宋铮抬起眼睛,和他视线一对便浑身一哆嗦,诚惶诚恐地低下了头。
萧景琰微微冷笑,他原是憋着一股气,专等着此刻打算好好问问以宋铮为首的几位张口男宠闭口佞幸的大人对这七日赌约的结果有何感想。可这时眼见宋铮这落水狗般的神态,反而不屑于与他多说了。心道反正以这等小人的脾气,定会觉得自己失了圣心,又得罪了皇帝身边最红的红人,从此后整日担心自己和小殊跟他算账。就让他去惶惶不可终日,自己何苦跟他逞口舌之快,倒显得格局和他一般狭窄似的。
当下示意两个中证宣布结果,打定了主意今天下午要闲散半日,就赖在养居殿和小殊饮茶聊天好了。
柳澄与蒙挚一同宣布了苏伍取胜,小皇子又要跳起来拍手叫好,梅长苏深知做人留一线的道理,这个时候不论如何不好再让群臣难堪,急忙悄声叫飞流把萧玓带出去,庭生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顺势站起,对萧景琰躬身道:“父皇,儿臣先送玓儿回正阳宫吧。”
萧景琰点点头,庭生便和飞流一边一个携了萧玓的手出去。群臣互相看看,都觉脸上无光,心中无趣,也纷纷向萧景琰行礼告退。
蒙挚独自慢慢走在众人后头,梅长苏看着他目不斜视地从自己面前经过,想起从前那个“小殊长小殊短”待自己如兄如父的蒙大哥,不免有些怅然,视线不自觉地追着他出了书房。
不知何时已走下御座踱到他身边的萧景琰忽然扬声道:“蒙卿。”
蒙挚停步回头,躬身道:“臣在。”
萧景琰道:“你今日不当值,不必急着出去了。难得今日高兴,随朕去养居殿用膳吧,咱们都闲散半日,聊天饮茶,陪飞流过招,你看如何?”
蒙挚怔了怔,不自觉地瞥了梅长苏一眼,道:“自是但凭皇上吩咐。”
三人出得书房,就见萧玓拖着庭生迎了上来,叫道:“父皇,玓儿不要自己回正阳宫!玓儿要和飞流哥哥庭生哥哥出宫玩!”原来这几日比试过后庭生都带着飞流去自己府上玩耍,却以萧玓年幼不肯带他同去。他已委屈了许久,只是碍于母后严命不敢找父皇耍赖胡闹,今天听庭生哥哥说苏先生大获全胜,父皇一定龙心大悦,又实在太想跟两个哥哥一起,于是决定冒着回正阳宫被打手心的危险,怎么也要向父皇求上一求。
萧景琰确实心情甚好,俯身牵了他手笑道:“你还小,出宫玩可不行。”眼看萧玓小嘴一扁,一双大眼中水汽迅速凝结,才又道:“不过父皇可以叫庭生哥哥和飞流哥哥在宫里陪你玩,好吗?
萧玓顿时笑逐颜开,拉着父亲的手连连摇晃:“谢父皇!谢父皇!”又伸长胳膊把庭生也牢牢抓住,扬起的小脸上一派“看你这下朝哪跑”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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