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说,朝局诡秘,容不下坦荡男儿。此去戍边,望归来时,心如战刀!”元修回忆道。
那时,爹娘一心让他入朝为官,他心中不愿,日子苦闷,于是在家中留了封书信便直奔边关。哪知刚出了京便在官道十里亭中遇见了姑母。无人看出他会离家,唯独姑母知道他必行此事,于是出宫相送。那日在十里亭中,他一身戎装拜别姑母,临走前听了她一句赠言,便是此言。
此言他说得一字不差,元敏听了,眸中生出些欢欣之色,颔首道:“心如战刀,如今你的心可磨成了刀?”
元修不知此言何意。
“姑母瞧着你心里的刀还未沾过血,刀锋不利!”
“侄儿在边关外抵胡虏,内剿匪徒,守疆护国,战无不胜,刀上早就沾满了血,擦都擦不净,为何不利?”元修诧异。
元敏摇头,品了口茶,望了眼茶炉里正被热汤烹煮的瓜果仁儿,笑意颇深,“姑母说的是你心里的刀,而非手上的刀。”
心里的刀?
“‘贪我军中将士抚恤银两之徒,判不了,我杀之!’这才是你心里的刀!”元敏忽道,望见元修怔住,再对他道,“可惜,这把刀只亮出了刀锋,尚未沾血。”
“姑母是要侄儿动私刑,杀了那十位朝官?”元修眸中冷意深重,怒笑道,“此案若朝中结党施压,包庇不判,我定杀之!”
“那你爹呢?”元敏问。
元修倏地望向她,见她垂首品茶,似乎说的只是寻常话,元修的眸底却涌起惊涛骇浪,问:“姑母之意是,要侄儿弑父?”
元敏喝了半盏茶才抬头,不答此言,又说起了旁事,问:“修儿,你爹膝下有三子,你可知姑母为何独独疼你?”
元修眸中波澜未收,却答道:“侄儿年纪与九皇子相仿,只比他年长一岁。”
听见元修提起爱子,元敏端着茶盏的指尖微白,却道:“不,是因你的性子与姑母年轻时最像。”
元修一愣。
元敏放了茶盏,抬眸远望,元修身后的窗台上放着只玉瓶,插着新剪的红梅,梅花上本落着雪,暖阁里生着地龙,花上的雪早已融了,红梅映着雪水,如血泪。
“姑母尚在闺中时,不似那些闺阁女儿,镇日或是侍弄花草,或是习琴习舞,或习那些针线厨事,姑母不喜,不爱与那些京中小姐争女红琴技,偏爱去校场与男儿一较骑射,好不痛快!冬日围猎,我拴在马腹旁的猎物比京子子弟还多,当年在盛京女儿家里可是独一份儿!若是儿郎身,我定要去戍边,守疆卫国,争一身功勋,争一世名将!可惜……”
“女儿到底不是儿郎,不得披甲战胡虏,只能嫁郎以卫家。世间容不得女子之志,女子的一生都要关在深宅,放下才学志向,相夫教子,扶持母家。天下女子嫁的是如意郎君也好,薄情儿郎也罢,都不过如此一生。扬鞭策马,剑指四海,建功立业,流芳百世,都不过是梦罢了。”
“姑母错就错在自视甚高,以为男儿报国,女儿报家,为国或为家,总要有所作为才不负这一生,是而一纸盟约订下家族荣宠,换我十七年华嫁入深宫,永生折了壮志豪情。我以为,大兴最高处的男儿当是世间最好的男儿,定不负昔日盟约,哪知盟约空待,等来的是杀子之仇,我才知错得离谱,才知这一生……终究是毁了!”
“我元敏本是世间最好的女儿,配得起最好的儿郎。我折了一生自由,许下家族荣宠,怎能一败涂地,一无所有?我不甘,所以争,弃了心中骄傲坦荡,苦心筹谋,终得如今的家族荣宠。可惜我明白得太晚,弃得也太晚,这一生终是改不了,还是毁了。”
元敏将目光从窗台收回来,落在元修身上,看见的好似当年的自己,满眼皆是疼惜,“天下行将乱世,坦荡之人难存于世,你生在元家,更是如此。修儿,当年姑母如你一样,想过远走边关,不理家族事,却终究放不下孝字,入了宫还想干净坦荡,结果一输便是终生之恨。姑母实在不想看着你走上姑母的老路,你可懂?”
“不懂。”元修闭眼,沉痛难当。
“不懂,还是不想懂?”元敏摇摇头,苦口婆心,“自古忠孝难两全,你既想全忠君之心,又想全同袍之义,还想全家中孝道,世间哪有这等美事?你向来循规蹈矩,今日却说出判不了我杀之的话,此言已是弃了朝律,要全同袍之义!”
元修一震,元敏继续道:“但这还不够,你便是将那十人都杀了,此案主使之人还活着,你就有愧于军中将士。姑母问你,你要如何抉择?”
元修脸上痛色更深,垂首不语。
元敏问:“你可知,你爹是此案主使,他为何要那周姓少年查察此案?”
“侄儿不知。”这是他一直想不通的。
“是我的意思。”元敏道。
元修不可思议,见元敏神色淡了下来,道:“你是否觉得,姑母是觉得那少年查不清此案,想要她在朝中出丑?不,姑母反倒希望她查清此案。”
“为何?”
“此案不清,你心里的那把刀就悬不起来!”
“……”
“这刀不悬,抉择不下,你迟早要走姑母的老路!”元敏沉声道,眉眼间也有几分坦荡,明明白白道,“我跟你爹说,这案子在奉县捅破的那日就藏不住了,你查不出真相来绝不会罢休!既然藏不住了,不妨让你查,查出来又何妨?父为子纲,你断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