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尘一把握住林层秋的手:“阿弥陀佛,林相是否愿和贫僧走?贫僧尽生平所学,保你三月平安。在你离世之前,带你去看天下名山大川。让你亲眼看看,你为之倾注毕生心血的万里河山,究竟是何等的模样。”
林层秋望着他,拙尘的眼底波光荡漾,至清至美至诚,让他不由想起故乡的山溪水来,春来时,满山桃花开,溪水也染上桃花的绯红与芳菲。他的兄长,如今就在那青山之间。明年春天的桃花也会飘落在他的坟上。而自己是回不去了。
他明白炎靖封他为贤王,有最终的一个用意:贤王的陵墓将与帝陵紧紧相连,炎靖不能封他为后,但他用这最尊贵的方式将他留在身边,无论生死,他,都将是离帝王最近的人。
“大师的好意,层秋心领了。九州图画,我虽不曾亲见,却都在心里。”他微微笑着,笑里流转着爱与温柔,让他惨淡憔悴的容颜显出惊世的美来:“我答允过陛下,无论生死,都不离开他,不让他一个人寂寞孤单。”
拙尘愣愣地看着他,良久叹息一声:“炎靖得你,苍天待他,何其厚也!”
林层秋淡淡一笑:“苍天待层秋也并不薄。”
拙尘摇头,看他许久才道:“阿弥陀佛,有一件事,贫僧自知不当说。但若不说,又如鱼在鲠,难受异常。贫僧想请林相来决断。”
“大师请讲。”
拙尘目光如剑盯住林层秋,一字一句道:“炎浩在你身上落了毒,就在八年前。林相今日之危,皆起因于此。”
没有拙尘预料中的震惊,林层秋只淡淡道:“我知道,是离朝皇帝用来暗杀朝臣的一种毒药,能令人不知不觉之间,衰弱而死。先帝对我用的分量很轻,才让我苟延残喘至今。”
拙尘无限惊疑:“阿弥陀佛。此毒无名无解,历代离氏帝王私下唤作善始善终。若有王侯朝臣才大功高,难以钳制,就暗中赐以此毒,短则数月,长则数年,必定缠绵病榻而死,无有形迹。贫僧熟研此毒,十二年前对炎浩下的毒中也有此毒。即便如此,也是月前方诊了出来。林相又是如何得知?”
林层秋微微一叹:“层秋自有知处,心中也并无怨尤。请大师不要追问,也不必为我不平。”
他说到这里,j-i,ng神已极是倦怠,心口处越发沉闷,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拙尘见他微微蹙眉,知他难以支持,道:“阿弥陀佛。林相可要休息一会?”
林层秋微微点头。拙尘小心扶他躺下一些,却在他背下垫高:“你心脉日益疲弱,已不能完全平躺。再过月余,即使入睡,也再不能卧躺。”他顿了顿,又道:“贫僧决意留下来。炎靖若无察觉,待你生产之后,贫僧自会离去;炎靖若有察觉,也不过一死而已。拙尘生平最不愿负了人情,你有赠琴之恩,贫僧愿以死相报。”
林层秋知他甚深,只叹了一叹,也不再说什么,正要沉睫睡去,腹部却猛地抽痛,比前些日子都来得剧烈,好象两个孩子在肚子里打架一般,一时哪里顾得许多,双手就要捂住腹部,一动之下折断的右腕亦是一阵钻心疼痛,两痛交加之下,冷汗沁出,不由一声闷哼。
拙尘扔开本欲给他盖上的被子,右手切脉,轻轻枕在林层秋腹上凝神细查,片刻直起身来:“阿弥陀佛,林相吐纳太微弱,胎儿就要躁动。前些日子的腹痛,想来也是这个原因,贫僧无能,竟到如今才明白。”说罢,从一旁药箱里取了银针炙草来,就烛火上一并烧了,转回榻前,道:“林相,贫僧在你腹上落针,可缓你疼痛。”
林层秋已满面冷汗,颈项之间也是一片淋漓,闻言强睁开眼,断续道:“我、不要紧,不要、伤了、胎儿——”说罢死死咬牙,忍过一bō_bō痉挛一般的疼痛。
拙尘解开他里衣,只见那彭隆的腹部偶有微颤,白玉一般的肌肤上已一层细汗。再无迟疑,看准x,ue位,迅即下针。施行完毕,才一边替林层秋拭汗一边道:“你放心,炙草x_i,ng平,可补心血不足,振益心脉,且能平缓腹中挛痛,对胎儿并无害处。”
腹中疼痛果渐渐缓了下来,林层秋睁开眼来,望进拙尘一双关切担忧的眼,心下感激,握住拙尘的手,勉力一笑,弱声道:“已经好多了,多谢——”
他话意未竟,一阵狂风来,桌上烛火窜动,殿中光影刹时分叠错乱。
越过拙尘的肩,林层秋望见炎靖立在殿前。y-in影交错中,看不清容颜,但那一双眼,在黑暗里灼灼燃烧。他静静立在那里,林层秋只觉得一座山向自己迎头压来,愤怒而绝望的气息从殿外直逼而来,瞬间夺走林层秋的呼吸。
“陛下——”“恭迎圣驾——”“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一片纷乱中,林层秋突然抽回了手,艰难坐起,唤了一声:“陛下——”
炎靖慢慢走过来,一步一步褪去表情,待行到床前,看着林层秋衣裳半解冰肤玉骨,却是很平静地问:“孩子们又踢你了?很痛吗?”
林层秋仰首望着他,幽微的光下,看见彼此的眼底都有死灰。
“谢陛下关心,臣已经好多了。大师,请起针罢。”
拙尘虽也感觉到非同寻常的气氛,听了林层秋的吩咐仍是微微犹豫:“但是——”
林层秋的语气平淡异常,却有前所未有的威势:“我无碍,请起针。”
微微叹息,拙尘只得替他起针。
炎靖站在一边,静默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