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很烫只好呼啊呼啊地用力吹,等终於能小口小口的啜饮,抬头注视房间里的景象,一个名字像被积尘描绘的光束那般,清晰温柔地透入脑海。
「比荷……」
对啊,比荷已经不在了。
因为给我取名字的人不在了,所以我不能再使用那个名字。
笑脸猫化为人形,打开衣柜,忍不住伸手挑起比荷留下的衬衫袖子,彷佛握住不存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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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脸猫还记得他上一次醒来的时候,漫无目的在城市上空滚了几天,才开始悠哉地看看现在的人与城市的特色,溜去看报纸了解这次睡了多久。
这次呢?
笑脸猫也不知道为什麽他要这麽麻烦,一醒来就盯著城市、观察大家手上使用的钱币与衣著,然後从衣柜中找出与现在合适的衣服穿戴好,拿起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提款卡去领钱,等领到钱,他又去买酒、买花,招了台计程车直奔墓园。
百年……比人类一生的时间还要多一点。
坐在计程车上隐隐有些急躁,却不知道为什麽不像以前那样带著东西走捷径。笑脸猫化形的美青年表情平淡、没有任何笑容,在寂静的车内忍耐,或许连司机都无法奉陪这种压抑,开车的手离开方向盘打开广播,人类的声音开始回盪在车内。
比荷还好吗?不对,应该是比荷的墓还好吗?
音乐构成的墙让笑脸猫沈浸於一直逃避思考的物事。
虽然当初请了律师,也请了人专门打扫,海格应该也会帮忙维护……
但毕竟过了百年。
笑脸猫握著手中的酒,低头看著,默默的笑了。
商店里最老的酒也才二十五年,百年其实很久、很久……是他跟比荷在一起的四倍时间,是他目前人生的六分之一或七分之一。
为什麽从来没发现百年其实很漫长呢?
记忆里更多的片段被扰动、悬浮,让笑脸猫回忆起每个百年的城市样貌,那些他一直记得,却时而无趣、时而感慨的片段蒙上一层雾,那些久远的画面依然仅此而已,但是最近的那个却在听见声音的时候不敢翻阅。
计程车停下,笑脸猫付钱下车,墓园门口成对的月桂树当年还只是个年轻小伙子,百年之後却显现出沈沈绿荫。墓园的铁篱换了样子,有些石块看来也跟上次看到的不同,笑脸猫往前走,对扫地的管理者点点头,生疏笨拙地走到记忆中的地方。
「嗨,比荷,」笑脸猫放下花束和美酒。「我睡醒就来看你了,你瞧,我完全没变对不对?」
墓碑已经显得沧桑陈旧,笑脸猫伸手抚摸上面的刻字……墓碑很乾净,一低头,新鲜的橡实、浆果、和花朵发光似地被留在比荷墓前,他想他知道是谁留在这里……听见振翅声,抬头,看见一只燕子犹豫地停在墓碑上,对著他歪歪头,把口中衔著的栗子放在他手中。
『我没看过你,但我觉得你听得懂我说什麽,』燕子说。『你认识这个人吗?』
「我是笑脸猫,」美青年笑了笑,把栗子放好。「这个人曾是我的伴侣。」
『噢~~!』燕子非常惊讶。『您就是笑脸猫大人!好久都没听到您的消息了!』
「嗯,我睡了一百年呀。」
『我听我曾曾曾爷爷说过这个医生,真感慨再也没有这麽好的人了。』
「他还觉得自己不够好呢,」笑脸猫发出笑声。「哎,也不知道他为什麽总觉得自己做事不够真心。」
『因为他人太好了嘛!』
「你这话我爱听。」笑脸猫伸手让燕子站在指尖。「你认识那个帮你曾曾曾爷爷取名字的钢笔吗?知道他在哪吗?」
『知道,他现在在梅洛那,』显然孙子没有曾曾曾爷爷的粗神经,说话仔细又有条理。『梅洛是海格的孙女,钢笔爷都待在那,梅洛对他很好。』
「谢谢你啦,小朋友,」笑脸猫一抬手,燕子飞了起来,在他面前盘旋。「我下次再带礼物给你。」
『好!』听到有礼物,燕子双眼发光。『谢谢!!下次见!』
燕子一个回旋,然後迅速飙远,笑脸猫的目光回到石碑上,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我何必对著块石头说话呢?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连个鬼都没有。」
可是我就是想来看看。
可是我就是想对你说话。
明知道你连躯壳都腐朽得只剩枯骨,却还是想让你看看我不变的模样。
可是这样又能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