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看白蛇传了?”沈沛澜奇道。
“没有,听看小人儿书的说了。”杭秋泽牵紧了沈沛澜的手,不太暖和,但有种独特的触感。
“看看也挺好。”沈沛澜笑道,“没在一起,白娘子是妖怪,好些年前,戏台子上演过,里面说妖怪不能跟人在一起,所以白娘子被压在了雷峰塔底下。”
“是吗。”杭秋泽低下头,突然有些为戏里的两个人伤心起来。
“大过年的别垂头丧气。”沈沛澜拍拍他的脑袋,两人已经绕进了老渡口,再走两条道儿就是报社大院,家家户户已经飘出了准备晚饭的香气,“那都是假的,不然你说水漫金山咱这儿咋还好好的?”
“哦。”杭秋泽恍然低下头,那个老戏台又在眼前暴露出来,第一次来时,上面还好好挂着红灯笼,这时候却有些扬在风里的白色纸条,梁子已经被砸毁,飘飘荡荡地落下一半儿来,像是苟延残喘的老头子灰败的皮肤和发白的胡须,两块写着“是是非非非亦是,真真假假假即真”地牌子也早不知道被拖到哪个角疙瘩当柴烧了。
像是刚刚经过一场浩劫,沈沛澜蒙住他的眼睛,小声道,“别看了,过年都不让人消停。”
杭秋泽听话的在一片黑中跟着他走,“他们为什么要拆戏台?”
“横扫一片牛鬼蛇神,破四旧。”沈沛澜答得声音很低,还有些无奈,“他们觉得那是古时候留下来的糟粕。”
“为什么是糟粕......”杭秋泽刚想问,嘴巴又被捂住,一股鱼腥气杂着茉莉的凉气窜入鼻孔。
掏钥匙,开门进屋,沈沛澜才长叹一口气,放开手,“以后这话,不能对别人问,也不能对别人说,知道么?”
杭秋泽略带遗憾,但还是点点头,他并不明白“破四旧”是什么,但他明白戏台子不是糟粕,雕栏画栋,建在山水之间,不说人间至宝,也决计不会是糟粕。
但他知道,沈沛澜的话肯定是正确的,所以听了,眼睛又不自觉地去看沈沛澜的两幅画。
一副写着“春风一等少年心,闲情恨不禁。”小印“澜生”,另一幅只有小印,赋诗的地方空白一片。
“你为什么不在上面写诗了?”杭秋泽和沈沛澜搭话,似乎只能由为什么开始。
“那个嘛?”沈沛澜正弯着腰打水,“没想好写什么。”
杭秋泽的问话又这样结束了,他突然摸到了衣兜里那颗黄油纸裹着的糖块,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一样,“蹬蹬蹬”跑上了楼,掏出棉衣里脖子上挂着的小铜钥匙,这个点儿杭素学还在报社忙活明天的的稿件,所以房子里没人,三下五除二从床底扒拉出那只漆黑的木盒子,把糖连同那些乐谱塞在了一起,又小心翼翼把盒子铜扣扣上,推了回去,然后发起呆来。
他看过戏,可那是三四岁的时候,那时候骑在他爹的脖子上,在老剧院,粉面红唇的杨贵妃,粉衣的杜丽娘,满堂人也死板地拍了手,可后来戏就不演了,他也在没见过戏台子,地上的没见过,更别说水上的。
可惜,他一来,还没能在上面看上一场白娘子,就没了。
入夜,虽然没有敲锣打鼓,但年味儿越来越浓,楼下传来一阵转锁眼的声音,杭秋泽自床上跳起来,慌忙跑到楼下,进来的却是蔡姨,那个第一次给他们开门的女人,一身风霜,眼神小心翼翼地如同一只偷油的耗子。
“外头又在闹腾着了。”蔡姨搓搓手,见到沈沛澜止不住诉苦,又抬头扫着屋子里,见到了楼梯上的杭秋泽,赶鸭子似的挥挥手,“小孩子别瞎听,一会儿吃了就睡吧,大作家们今晚上都在报社干活呢,不一定回得来,今晚就咱们三个了。”
沈沛澜眉头锁了起来,“随便他们怎么闹腾,咱们不出门不就得了。”
“不出门,他们也要上门检查主席语录。”蔡姨无奈地从菜篮子里掏出本红皮的书,道,“我又不识字,少东家你有文化,你教我背背吧。”
沈沛澜把鱼头浸到水里,又泡上豆腐,这才出来,翻开书,一字一句的教蔡姨背了起来。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年轻人......”
“不是年轻人,是青年人。”沈沛澜柔声纠正。
“哎,我这脑子。”蔡姨拍拍脑袋,“我也就去学习了一点,只会一句‘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那些简单的,那会这些。”
“没事,慢慢来。”沈沛澜安慰道。
杭秋泽在楼梯上坐下,撑着下巴盯着他的侧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也在心里头慢慢地跟着背,背着背着就开始打瞌睡。
等蔡姨背完一小段,屁股底下的木楼梯也被捂得发了热,迷迷糊糊中,鼻子里又是那股鱼腥气混杂着茉莉香,有双手把他抱起来,接着“嘎吱嘎吱”地上了楼,放进了一处寒窖的地方,紧接着被子里塞进来一只灌了热水的酱油瓶子,暖意开始在身上每一处毛孔肆虐,瞌睡虫也越来越多。
“砰砰砰——”楼下传来几声震天响的砸门声,他迷迷瞪瞪睁开了眼睛,老棉拖就在床边,铁丝网床“嘎吱——”一声响。
楼下传来大声的背诵声,一字一句,声情并茂,像是用尽了力气,杭秋泽迷迷糊糊走出房门,下了楼,几个绿衣服的人在眼前晃过,像是正准备出门离开,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