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章盯着素云的眸子,那眸子虽然充斥着各种情愫,却是清澈的。正是这清澈,让他觉得她可以被信任。
他松开了捏住她脖子的手,脸上早已糊满了泪水和汗水。他的哭是隐忍的,那种隐忍里藏着深邃的委屈和脆弱。他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受尽委屈却不敢言说的孩子。他顺着床框瘫坐在地上,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素云倾诉:“四年来,我一直被关在医馆里,每日盼望着重见天日的时候能见到你。”
“文法对我说,医馆现在关着很多人,让我不要轻易靠近,否则会被当作大夏民国地下组织抓起来。”素云早已哭成了泪人。
“你可知道他冒用我的名字,这四年来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吴文章的言辞中充满了愤怒。
“他现在在哪里?”素云问道。
“被敲晕了,关在医馆的木屋里。”吴文章道。
“为什么?”素云又问。
吴文章怔住了。素云的语气神态全是对吴文法的担心,竟丝毫没有一点要对他嘘寒问暖的意思。
“我要去找他!”素云说着就要从床上爬起来。
吴文章顺势站起来按住她,有些激动地问她:“你爱他还是爱我?”
“他是我孩子的父亲!”素云撒泼似的甩开他的手,对着她嚷嚷起来。
吴文章愣愣地站在那里,转过头看了一眼旁边那三个孩子,一时间竟语塞了。他旧日的恋人,如今已跟自己孪生的哥哥生了孩子,他意识中的时间却依然停留在四年前。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再次瘫坐在地上。
素云冲到房间门口,打开门,之间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妇站在那里。
“你是谁?”素云问道。
“我是秦兴良的太太,莫锦玉。”她答道。
素云含着泪,向她颔首致意,然后朝院门口奔了过去。
莫锦玉来到秦光民躺着的摇篮边,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儿子,然后对吴文章说:“你去吧,一个女人家,这么晚了多不安全。”
吴文章站起来,拍了拍土,迅速朝门外走去。
莫锦玉搬来一张凳子,坐在孩子身边。纷繁的思绪,又开始弥漫着她的脑海。
夜已深,整个县城如死水一般沉寂。灯光凄凉,格外吝啬地施舍了些许光色铺在杂乱的小巷里,分明是不愿为吴文章和素云指明未来的方向。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枪响,在静谧的小县城里,听上去格外刺耳。
素云并没有因为这枪声去拉吴文章的衣角或是扑在他怀里,而是下意识地将双手趴在巷子一侧的墙壁上站着。
这个举动,让吴文章心里很不是滋味。
城隍街两边的人家有的因枪声拉开了灯。人们推开窗户探出头来,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广阳,再次恢复了秘一般的死寂。
他们继续向前走,没有任何交流。
吴文法死了。
推开门,拉开灯,吴文章和素云看见吴文法被绑在那里,左边胸口有个弹孔,正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吴文章四处查看,现场没有找到任何凶手留下的痕迹。
素云伤心地嚎啕大哭,声嘶力竭的嗓音响彻了半条街。
“哥哥已经死了,别哭了。”吴文章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被吴文法软禁的这四年时间里,他的心里早已积累下深深的仇恨。这种仇恨,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孪生哥哥捉拿关押了同党派的同仁,也不是因为他跟自己跟深爱的素云生活在一起长达四年之久。这所有的恨,都是因为吴文法亵渎了自己的信任。
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吴文法什么都让着吴文章。好吃的、好玩的,甚至很难得到的一张电影票,吴文法全部都让给自己的弟弟。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十几年,通过一件件小事积累起来的难能可贵的信任,居然在四年前新婚之夜前夕被吴文法亲手毁于一旦。
时至今日,吴文章都没想明白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记得每年他们过生日的那一天,吴文法都会提着一盒子好酒好肉进来跟他共饮。去年的生日,吴文法喝多了,酒后失言说了一句:“不要怪我,我也是为了你好。”
他素来相信,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因此,他就这样心甘情愿地等着,希望有一天吴文法能将那些从未言明的肺腑之言吐露出来。
然而,他的哥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二十三年前,他们一同呱呱坠地;二十三年后,他面对自己最恨的这个人余温尚存的遗体,却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
他站到素云身边,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别哭了,我们把哥哥平放在地上吧。”
素云把吴文章往旁边一推,问道:“是谁把他绑在这里的?”
吴文章毫无防备,被素云用力一推,差点摔倒。他连忙说:“是香叶,但他是为了救人,也并没有加害哥哥。”
“可是他现在死了,他死了你知道吗?”素云指着吴文法的遗体,对吴文章近乎疯狂地咆哮起来。
吴文章愣在那里,莫名地觉得委屈。他傻傻地注视着她。她披肩的长发,圆圆的脸庞,整齐的五官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个曾经与自己彼此深爱的可爱动人的姑娘,仅仅因为跟自己的哥哥在一起生活了四年,如今竟变得对自己没有任何眷恋。
他一声长叹,浑身软软地跪在地上,目光也跟着呆滞起来。
“我问你,是不是你和香叶串通一起谋杀文法的?”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