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边,像是被审问一样,从小时候种种一路问到前些日子出去。阿诚坐在那边尽数回答了,也没有半点不耐烦,这态度反叫明楼不耐烦起来。许是天气太热, 他心烦气躁。明大少爷养尊处优,其实不愿意用那黄杯子喝水,口干舌燥得要命。如今阿诚连“大哥”也叫得顺起来,更叫他感到不安。这是真的打算留下来了?他不念书了?不同我回法国去了?总说我抠门,尽说大姐的好话,如今怎么一点也不嫌贫爱富了?
那人聊开了不再拘束,说到前几年日子难过,连手也握了起来。听他说自己一开始很心疼那么小的弟弟就被在城里做工的父亲送走了,实在很担心,也很心疼。明楼只觉得这话隔靴搔痒,不如不说,听起来生硬,但是看着阿诚的样子,仿佛十分感动似的,又觉得自己没教好他,总把旁人的几句的软话当真话。
晚上老四赶过来,他腿脚还算康健,衣服也比老大齐整,显然经济上宽裕一些。即便这样都不肯赡养老父,明楼心里更加鄙薄。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老四是听说小弟弟回来了,还俨然一个小少爷,特地翻出过年的衣服打扮齐整过来的,顺道还接了老父亲,给他洗了个脸和头。
粗茶淡饭,一家人坐下来,老头有点迷糊,老大跟他说了许多次这个人是弟弟,他都应了,却又再问这个人是谁。老四做生意,是活络的,明楼面上难见心思,他便同阿诚攀谈,给他夹菜。一家人热热闹闹,仿佛是从出生以来就一起吃饭似的。
“你混得这样好,回乡下来是来找我们来着?”老四终于寻了机会问出了口。
阿诚点点头道:“毕竟是父母兄弟,还是想看看的。”
“那你之后……”
明楼本就吃不下,听到这里更是停下了筷子。
“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兄弟几个聊聊。”
兄弟?明楼更加没有食欲了。
吃完饭,老大说先送父亲回去,阿诚蓦地开了口:“这是父亲的祖宅,还能回去哪里?”
他声音不大, 却掷地有声,已经有了些不可置疑的威严在里头。
老四和老大对视一眼,老大回头叫媳妇,道:“带爹先去后头睡觉吧。”
媳妇使唤不动,他颇有点难堪,虎着脸又重复了一遍,媳妇才不情不愿地带着老头往后走。
“我回来,就是看看你们。他这把年纪,你们多上点心。”阿诚道,“你们毕竟是他养大的。”
“老六,你是小少爷一样长大的,不晓得人间疾苦……”
“但我晓得知恩图报。他可是你们的父亲。”
“他也是你爹啊……”老大的脸沉了下来,“老六,你也看到了,我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不然也不会叫你们吃得这样差。爹这样我也想养,可实实在在是养不起啊。”
阿诚看向老四,老四却道:“我们早些年穷得过不下去了,一分钱没拿就分的家,说好了以后两清。”
阿诚为难起来,他想说自己有点在巴黎做工的积蓄,出去玩了一趟还剩下些,钱的事情也不必他们操心。只是看他们这个推脱的样子,又担心只是把钱给他们,叫他们贪了去,反不去赡养老人。
“两清?”一直站在后头默不作声的明楼终于忍不住了,“你父亲养你这么大,不给你钱就父子之义两清?那是不是我给你笔钱,你就跪下叫爹啊?”
“大哥。”阿诚回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当把话说成这样,明楼却像是没有看见,接着道:“你是老大,又继承了祖宅,理当赡养老父。不过既然你说养不起,我就把机会放在你们面前。如果谁愿意养他,我会给他一笔钱,足够他一家活到寿终正寝。当然如果拿了钱又不好好赡养,另一个可以告诉我,他会拿到两倍。至于那个拿了钱不养的,也可以去打听一下我们明家在上海是做什么的。”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叫老大老四都沉下脸来。
“既然这样有钱,为什么不把人接到城里去?”老大把烟斗扣在桌上,“跑到这里耍什么威风?”
他这话冲着阿诚,意思里却在数落明楼。明楼正要开口,被阿诚挡住。
“大少爷心肠好,陪我过来。我在明家不过是个仆人,住也住在人家家里,哪里能接人过去?钱的事你们不用担心,我自己有点积蓄的。不过得像大少爷说的那样,有人监督才好。”他想了想,说了一个数字,把老大和老四的火压了下去。一番纠结,最后还是老大决定养了。阿诚留了地址给老四,让他盯紧些。见他面色,又补了一句:“你们兄弟两个如果决定分了钱隐瞒不说,可就只有一半钱可拿,也未必能瞒得过我。”
老四只得点头称是。
本就没什么住的地方,只能连夜回去。
阿诚了却一桩心事,脚步轻快许多,连这高邮湖里黑压压的芦苇荡都觉得美好起来,对明楼笑说:“我们吃的咸鸭蛋就是这个湖里鸭子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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