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
你们是做官的。
这也瞧得出来?
瞧得出。做官的有官场气,江湖人是江湖气。
那陈掌柜这种呢?
有烟火气。
越说越玄妙。
江湖人刀尖上舔血,靠的就是玄妙的直觉。
我观兄台气度不凡,腰间宝刀亦非凡物,何必屈居江湖帮会,倒不如参军奔个前程。
兄台有所不知,我们这等侨民没有户籍,想参军也不得,要么就投靠高门,要么就加入帮会。无非都是混口饭吃,高门难进,不如帮会——不过,我看二位贵气逼人,想来也是高门子弟。
确是所谓高门中最不成器的,不然怎么好端端的官不做,出来踏青了——方才听兄台说起帮会。我心里想着,似乎也听着不牢靠,萍水相逢也是有缘,如果兄台愿意,在下家里与言相有故,倒可为您引见。
京城里有的是人上人,在下胸无大志,在这江南乡野之地倒是自得其乐。
在下是着实羡慕这等逍遥之乐,这江湖人都这般逍遥?
却也说不上逍遥。各人皆有各人的职司,我本是押了货去松江府的,这几日码头差吏变动,货被扣了,过来通融一下,说项说项。
原来如此,方才我还同慎之打赌。我赌兄台是个快意恩仇,劫富济贫的江湖侠士,慎之却猜您是本地盐商的定海针。
我一个粗人,做不得盐务这些细活儿,不过是看着同一个分会的,出手相助罢了。
兄台侠肝义胆,在下敬您一杯。请。
请。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往往一杯水酒尽,再见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然而萧选不是江湖人,也不必依着江湖规矩做事。
“着人细查沧海会,如贩卖私盐,漕运偷税之事证据确凿,移交有司。”
“是。”高湛领命退了出去,画舫之内终于也只剩下萧选同言阙两人了。
“朕今日瞧了一出好戏。”
“这样的好戏,无论徐州还是扬州,日日都在上演,除了荆州。”
“你我之间,有话直说吧。”
“战乱连年,流民失所,即使侥幸到了南方,亦无户籍,这是其一。流民失所,要么投靠高门,要么投靠帮会,正如陛下今日所见。投靠高门者,高门隐而不报,我朝度田税米,率亩税米三斗。然而士族高门,多有隐瞒,仅此一项,朝廷就有许多损失,这是其二。流民未着籍,无乡里,征召入伍更是不可能,游勇散于江湖,于治安不利,也是兵力的浪费,这是其三。林燮在荆州实行土断之制,已颇有成效,士多依附,我想朝廷是可以效仿的。”
“接着说。”
“臣所请者三。一者,大阅户口,行画一之制。二者,发人丁,募精勇。三者,除度田收租之制,按口税米,唯蠲在役之身。”
萧选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地图前,望着地图上的荆州和扬州。
“准。”
他背对着言阙,谁也不知道他此刻是怎样的神情。
“谢陛下。”
上意不可度,言阙只是恭敬地叩首之后站了起来。
“他未必领你的情。”
“陛下领情即可。”
“罢了,不说这些了,今天的鱼好吃。”
“臣也喜欢。”
“你或许不信,我今日在酒馆内,有一句是心里话……”
“我信。”言阙忽然抬起头来,“只是不必再说了。”
是,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些话确实不必说,也不可说了。
只是握着朱笔,千万地不甘心,末了只剩下一句:“下次不忙的时候,再过来吃鱼?”
言阙不答,只是推开窗。江面烟波浩渺,浑不似人间。
此景此景,他不由遥想:“你说,这江面上如果放起万千水灯,会是怎样的盛景?”
永定四年,言阙大检户籍,征召游勇,改革税制,终成荆扬相衡之势。
第八章
那年渭水之上死了多少人,谁也不记得了。
从指挥的大帐回自己的营帐时,孙虎忽然听见有人在唱《子夜歌》。
北府兵俱是言阙从徐、兖、扬三州征召的,《子夜歌》一起,谁不思乡?也不知言相从何处得知了他的名号,将他从林将军的麾下借了来,总领北府兵。
“叫他们别唱了,早点休息,明日该渡河了。”孙虎对蒙挚道。
蒙挚同他一起,是从荆州被借来的。不过蒙挚喜欢金陵,他总说,如果这一次能建功立业,要托人留在京城。
“将军,明日之战,敌强我弱,您有几分把握?”
“十分。”
“十分?”
“我离京时,言相曾有嘱咐,说他已有安排。”
“您这样相信言相?”蒙挚瞪圆了眼睛。
“听你这样问,就知你定未见过他。”
上一次见到言阙是离京前的朝会。
北燕慕容坚为报昔年之耻,励精图治,刚刚兼并了北方的柔然,其势锐不可当,会师南下,一路告捷,直至渭水之北。
会上一片投降论调,竟连再次南迁的提议都得到了不少附和,可知金陵朝廷已经慌张到了什么地步。
他站在林将军的身后,未敢抬眼看那玉阶之上的人。
偌大的朝堂,只二人主战。
林将军自不必说,一贯主张休养生息的言相竟也踏出一步,这倒是孙虎没有想到的。
“陛下,臣以为,当战。而此战,我大梁有四胜,而北燕有四败。北燕虽号称七十万大军,然细细估量,至多四十万之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