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菲罗波尔的眼睛里写满了“我怎么不知道?”几个大字。德兰格尔觉得应该宽慰一下他,但是连日来的紧张和压力让他说出口的话变得十分僵硬而且诡异:“别想了,可能你的同僚们只是觉得你现在跟我是一伙的,有些不大方便而已。等你向他们汇报说我完成了任务,一切就都好了。”
“啊,但愿吧……”安菲罗波尔有些五味杂陈地说。
于是德兰格尔如他所言,继续向西追,一个又一个地结果掉了这支部队最后的残余。但是此时他自己的军队也已经深入海岸数百里,而沿途都是敌人控制的区域。因此当面前的目标消失掉以后,所有人就都注意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敌军正在从他们四面八方聚拢来。这简直是罗马赐给希拉瑞安的无上良机!德兰格尔恨恨地想。
他不得不调转方向,再寻求突围回到罗塞顿。然而此时回去可就难了,他不得不先跟赶来的敌军缠斗不休,而在他们打仗的期间,更多的敌军就围了过来。简直乱成了一锅粥!他甚至分不清正在跟自己交战的人是谁,所有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
幸好敌人的包围也是临时起意,结构还比较松散,仗着这点微弱的纰漏,德兰格尔得以从中撕开不大的突破口,带领他的部队趁夜色逃也似的溜出去。因为要保障行动的隐秘,因此他们不敢点明火,几乎全靠月光和摸索前行。在晴朗的夜晚星星和月亮的光芒确实足够让人视物,然而这视物的清晰程度也不过就是能看清物体的轮廓而已,稍微有些阴影的地方就变得晦暗不清,至于阴影里有什么更是无从得知。
事实证明,这一天阴影里有埋伏。在德兰格尔带领着他的部队快速前进时,他忽然听到马蹄下传来什么东西被踩断的异响,后来他知道那是触发了信号。在他还没反应过来那是阴谋的预兆时,道路两旁的阴影里就射‖出数支箭矢,全部直直地指向他和他的坐骑。马身中数箭,在疼痛下发狂地乱跳乱颠,将他甩出去摔下了马背;在他挣扎着爬起来时,一根粗大的箭矢正正地射中了他的左腿。
那一瞬间传来的剧痛让德兰格尔觉得周遭的吵闹的声音和黑夜模糊的颜色都隐去了。他有很短的一瞬像灵魂离体一般失掉了所有感觉,然后又立即恢复,周围嘈杂依旧,许多人叫着他总督大人,而他疼得说不出话来回应。他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射中他鞋腿的东西——那是一根足有拇指粗的铁箭,发射它的只可能是机弩,强劲的冲击力让它穿透了自己腿部的肌肉,露出的箭头上带着好几排倒钩。想到那东西刚刚在自己的伤口里划过,他浑身的冷汗都下来了。
事后德兰格尔想起来,那天夜里最奇妙的其实是,在箭矢击中他以后,埋伏的人就再也没有发动过攻击了。想来那天的埋伏是专为他预留的。可是究竟是谁呢?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也想不出来,也压根没工夫去想——他当时脑海中只能想到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他听见有人关切地问他:“总督大人,您还好吗?”看样子是在探听他是否还活着。
不用担心,我当然活着,只是元老院这下要找我麻烦了——这是他晕过去之前最后想到的事情。
后来他被部下抬上了马,这是他推测的,因为在之后他断断续续醒来的时候,他始终感觉自己处在一种颠簸之中。伤口倒是不疼了,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麻木,德兰格尔猜测那是因为箭头上有毒。也真是难为那人了,这么处心积虑地想杀我,可是我最后还是没死成,他心想。
我都说了我要指挥完西哥特战争,我要确保希拉瑞安能平安活下来,我哪能这么容易死。他在心里对那个假想的凶手说话,借此来保持清醒。后来他也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再后来他就连醒来的力气都不再有了。
德兰格尔再次恢复意识就是两天之后了,这是安菲罗波尔告诉他的。醒是醒了,但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烧还没有退,安菲罗波尔告诉他,射中他的箭矢比平常的要粗上几倍,箭头上有倒刺还有毒,能活下来简直是上帝亲赐的恩典。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安菲罗波尔想要斥责他,但又碍于他现在还是重伤员,也不好说重话,那别别扭扭的态度惹得德兰格尔特别想笑。也许是因为大难不死,他现在的心情出奇地好,甚至问起沉重的话题都能用轻描淡写的语调:“元老院对此又怎么说?打算撤换我了吗?你告诉他们了吗?”
然而安菲罗波尔却真的露出了沉重的表情。“我说了,”他略略偏开眼神,不看德兰格尔的眼睛,但话仍然说得很艰难,“我告诉罗马的人们你履行承诺,全歼了迎面的所有敌军,取得了罗塞顿战役的胜利。我也说了后来遭遇伏击的事情,而元老院的决定是——我很抱歉,总督大人!但是——他们决定撤换你……”他垂下头,不断重复着,似乎在恳求原谅:“我很抱歉,德兰格尔,我真的很抱歉……”
德兰格尔听到这样的结果后并没有表现得太惊讶,毕竟也是他自己先问出来的,这时候在惊讶显得多么不合时宜。他只是觉得像有小锤子在心口敲了一下似的,敲碎了他之前笼罩在心头的、薄薄一层愉快心情。“到头来还是要撤换我啊。”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果然表现得还是不尽如人意——”
“并不是!”安菲罗波尔打断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