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风暴的墨蓝色的海。他看见溺毙的魂灵朝天空伸出无数只化作白骨的手,痛苦而不甘,随着浪潮上下而动。
一个女声说:“时间差不多了。”
成扬蓦地被拽入水底,再抛出来。睁开眼,四周依然是黑的,但有着暗淡的光。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右手背上贴着一小块止血的纱布,食指被血氧仪夹着,身后仪器传来平稳而安定的“嘀——嘀——”的声音。
金属杆上高高挂着两三个空袋子,里头的化学药品也许早已被注射入他的身体里。成扬按了一下自己的右手背,取下血氧仪,掀开被子坐起身。
仪器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关了它,过来。”脑海里的声音对他说。
“……管琦?”他问。
“对的。”
成扬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大脑也是空空荡荡的。精神力消耗殆尽,连最基础的壁垒也难以筑起来。他现在就像是一个普通人,能随意地让管琦进入自己的意识里。
这不行。他皱着眉,隔出一小块意识,用仅剩的力量包裹着。
管琦催促他:“别磨蹭。”
成扬不出声地翻身下床。地面铺有瓷砖,光脚踩上去,寒意从下而上,直入心底。他找不到鞋子,只要就这样,顺着管琦指引他的方向,向前走去。
之前被揍过的地方还没恢复好,走路的时候稍一牵扯,便疼起来。但是值得的——他拖延了这么久,宁飞必然能逃出去。
出了房间,便是一个长廊。每隔两三米,便有一个黄色灯泡挂在天花板上,幽幽发着光。长廊两边是玻璃墙面,里面藏着朦胧的暗影。成扬一步步缓慢地走过去,到了灯下,才看清墙里是什么。
是尸体。
巨大的装满透明液体的水槽里,无数赤`裸的尸体浮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胸前破了一个大口,内脏被整整齐齐掏空;有的从腰部被切成两段,截面上能看见清晰的苍白的脊椎骨;有的缺四肢,缺双眼,缺头,缺生`殖`器……也有偶尔一两具完整的尸体,阖眼立在水中。
成扬曾在精神图景里看过更为可怖的场景,但这是现实。
当他走过的时候,一双连着神经的眼球顺水飘过。
他回头。来时的长廊末端,立着一只黑猫。
“喵。”它说。
管琦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成扬定神说,“在看尸体。都是你泡进去的?”
黑猫小步跑来,缠在他腿边,细细地mī_mī叫。熟悉的毛绒绒的触感让成扬觉得有几分安稳。它趴下,尾巴蜷在身边,流露出几分委屈的神情。
成扬想问它,宁飞逃出去了吗?
管琦在他脑海里笑了:“不是我泡的,是我被泡在里面。以后你有机会可以去找一下,那具没有大脑的尸体就是我。”
成扬把手放在玻璃上,用眼神暗示黑猫快走。
“你为什么不给自己穿件衣服?”他问。
“麻烦。”
仿佛感受到他的心情,黑猫后退两步,却不肯回头,依然跟在他的身后。
成扬叹了口气:“所以你就把宇晴的身体拿来用了吗?”
“没错。”管琦说,“成扬,继续走。”
他继续向前,目光凝视着玻璃墙,透过反光,来确定黑猫的位置。安静了片刻,他还是忍不住问:“宁飞呢?”
“逃出去了。”管琦话里听不出喜怒,“但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反正你还在这儿,他总会回来的。”
但宁飞的精神体还在。
“你说的是真话吗?”
“现在已经没什么好骗你了。”
长廊的尽头是一扇门。门两边的尸体随水波而贴着玻璃面,双眼圆瞪,面容扭曲成凶恶且痛苦的形状。他静静站了会儿,双手握住门把,准备开门。
黑猫站在走廊正中。
算了,成扬想,反正至少目前,管琦还看不见它。
管琦在他脑海里说:“你不是想知道一切吗?进来,成扬。”
成扬转动门把,推开门,侧身走进去。不等黑猫跟进来,便将门关上。这是一个大厅,半剥落的墙漆、雕花的胡桃木桌椅、华丽的水晶吊灯,所有装饰表现出强烈的殖民国风格。宇晴与另一个从未见过的三十来岁的女性面对面坐在桌前,一个泡着大脑的玻璃水箱安放在她们的中央。
宇晴闭上眼,指尖伸入玻璃箱,轻触着水面。
“管琦吗?”成扬问,心跳得飞快。
叶宇晴轻柔地开口:“是我。”
另一个女性站起身,为他拉开旁边的椅子:“是我。”
脑海里的声音说:“也是我。”
本能和强烈的危机感促使成扬后退,或者夺路而逃。但他只是个向导,毕竟比不上宇晴的身体的速度。于是他压下恐惧,走上前,在椅子上坐下。将手肘撑在桌面上,用残存的精神力量更紧密地把核心意识包裹起来。
“你要告诉我一切?”
“你有权知道。”管琦说,声音慢悠悠的,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从哪儿开始说好呢……我与工会宣战?还是那天叶宇晴的死?还是为宁飞植入探针?还是更久远、更早以前?”
“从头开始吧。”
管琦轻笑一声:“你是想拖延时间吗?也行,那我就从头说起。”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轻微的水声。管琦叹了口气:“我之前告诉过你,叶宇晴死的时候,我也在场。”
宇晴偏头朝他微微一笑。
成扬却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