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成复又温和道:“李夫人可还有事?”
“无,民妇告退。”张出尘行礼,躬身退出。
张出尘自是代夫李靖向太子表意,不会参与太子与秦王之争,更不会帮秦王。他只听唐皇的令,唐皇让太子监国,便听太子的令,并且拉了李孝恭作保,以期日后太子登基,不会清算到李靖的头上。
今日这一个小小的下马威也是该给的,身为上位者,可以礼贤下士,可以谦卑屈尊,但太子就该有太子的威仪,容不得丝毫冒犯,无论他人是否插手此番争斗,他都是东宫之主,太子之尊,他允许李靖置身事外,那也是恩赐。
储位之争,瞬息间已暗潮汹涌,各方势力伺机而动。
秦王不日即到达长安,礼部着手各项事宜,李建成回来至今,因为政务堆累,也没有抽时间去太极宫寻李渊,只问得了他下榻的宫室,现在李元吉回来,就算圣令里说不得谒见,二人身为皇子,秉孝义自然还是要去。
见不到,也是自然的。侍候在李渊身边的,不仅有皇后和心腹宦官,李建成知道还有大臣偶尔出入,不光是裴寂,其中还有封德彝,陈叔达。
李建成猜想,当年裴寂杀刘文静,未必没有自己的原因,二人虽曾交好,但刘文静一直力主秦王,必生嫌隙。
如今这一切事情,表面看来皆是简单而理所当然,而李建成所感觉到的却并非如此,他的感觉,如今比那神仙的策算预知都未见得逊色。
夺嫡之争或许并未真正开始,李建成觉得,父亲其实是在诱秦王反。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太子这一召,秦王竟然回京了。
旌旗千里绵延,如山如龙,切风蔽日,其声猎猎如撕天裂地,枪戟成林,□□成荫,万骑铁马踏透百坊,将士齐步震荡长安。
秦王还京,坐千里宝马,一身黄金铠甲,如烈日朝阳,威风凛凛,无人可出其右。
太子着衮冕,率百官于玄武门迎候。
衮冕者,大礼之服,白珠九旒冠,红丝组为缨,九章绣之玄衣,黼黻在裳。黼领青裾,革带金钩,瑜玉双佩,朱组双绶。二章绣之黻,赤舄朱履,加金涂银扣饰,鹿卢玉具,剑如天子。
李世民远远瞧着盛服的太子,心里便升起一股火来,不甘不服,既亲既惧,憋得脸颊泛红,倒更显得容光焕发了。
不等李世民到近前,李建成已经迎了上去,白珠冕旒在眼前轻晃着,润光映面,李世民勒马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见他已伸出手来。
李世民坐于马上,李建成立于侧,仰头看着他,手伸到他身前,二人互相凝视着,半晌谁也未动,百官众将睁着眼睛,却都当没看见这厢对峙。
看着冕琉遮掩下含着笑意的凤眼,李世民忽然伸手往李建成的手上一搭,撑着他下了马,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如以往亲密无间,前几日的危机暗涌都像是个梦。
太子设宴为秦王接风,圣人不出,由太子代主。
接风宴该有主家和女主人出席,但李建成这个极重礼的人,带的却不是太子妃,而是侧妃冯氏。上至天子下至走卒,妻妾之别不可逾,这在群臣眼里已是天大不得了的事。
太子重礼是人尽皆知的,他脾气再好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有太过冒昧失礼之举,更别提太子自己做出此等荒唐的事情。
冯氏不敢坐于太子身侧,另置案于旁与太子相齐,独坐一桌。文臣武将们正襟危坐,个个压得腿脚发麻,李建成看着右首的李世民,开始数道秦王的功绩。
此时太子妃不在东宫,而是带了李建成亲笔写的一封信,去太极宫见圣人。
李渊正在房里闲着吃东西,听了通报未作犹豫,便请郑观音进来了。
郑观音见过礼,没有多言,把李建成的信呈了上去。她不知道信中内容,李建成让她送信,本以为见不到圣人,没想到竟不出太子所料。
信上似乎只有简单的几行字,李渊一眼就看完了,然后就着桌上的烛火把信烧成了灰。他静静看着郑观音,忽然问道:“你与大郎多年夫妻,觉得他如何?”
这如同对着未过门儿媳的问话叫郑观音不解其意,虽然同床共枕了十几年,想起那人却仍是如少女般,只觉得满足幸福。
她看了李渊一眼,低头道:“殿下恪礼,有大才,尊贵不凡。”
“大郎的确恪礼重情,却未必是好事啊……”李渊叹口气,忽然又精神起来,起身扬了扬手,“走,二郎回来,朕也去给他接接风。”
看来太子监国就此也要结束了,郑观音惊讶不已,心中却是略略着恼,圣人安好,此番太子还不能登帝位,又不知要生多少变故,一个差错,就是万劫不复,岂能不提心吊胆。
宴上群臣正酣,主从欢宜,宦官一声长呼,殿里瞬息寂静得被冻住了一般。
“圣人至——”
太子妃扶着圣人步入殿来,群臣跪拜,李建成兄弟三人迎上前去见礼。
李渊看起来很高兴,拍了拍李建成:“好,回来就好。”
李建成双手揖于身前,广袖挡了左右的视线,他冲李渊暗里眨了眨眼,道:“大人上坐。”
主坐就是方才太子的位置,郑观音看了看笑意款款的李建成,扶着李渊到主坐,自己侍立于身后,而李建成则坐了方才侧妃冯氏之位,冯氏立于他身侧。
这样一来,所有的不合理都成了合理。太子之位与天子平齐,却另置于侧不及天子,礼制上与右首秦王之位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