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时了?戏子么,本就是众人捧的,原是比娼家还不如的,谁还要他贞节忠烈起来?那不成笑话了。
云谦默然,半日才道:伯恒兄高论,云谦算是长了见识。挟起一筷子青菜塞进了嘴中,再不言语,心里只觉得烦闷,便想寻个由头回家去。
正寻思着,却听得那边席上闹起来了。
原来青砚这日本是抵死不来的,架不住青墨死劝,况这本是孔教会来请,要想在这城里安稳唱戏,这一班人却是得罪不得的,未了青墨道:你不为自己,也得为了九庆班这老少十几口人着想啊,人家指名道姓要你去,你就去应个景,就回来。有什么为难的有我在呢,总不让你吃亏就是了。
他停了一停又说:横竖我也不是什么清白人,没有你那般金贵。
青砚听他这样说,心里一酸,想起这些年来青墨为着他多受了多少罪,再也硬不起嘴,只得应许了。
一坐在席上,本是青墨隔着郑少爷和他之间,坐了会子,那郑少爷死活要与青墨换位子,青墨推辞不过,只得换了位,郑少爷有了下午的教训,不敢随便往他身上靠,却不住地拿言语撩拨他,青砚按捺了又按捺才没当场发作。
几巡酒下来,郑少爷仗着酒劲,要兄弟两个来上一段。
二人只得唱了一段,众人却意犹不足,让唱个花样来。
青砚铁青着一张脸作死不肯,郑少爷说的话越来越是放肆,青砚再也忍不下去,站起身说要走,那些人哪里肯放,眼见着一场风波要起。
青墨只得说道:要不,咱俩先唱一个曲儿罢。
青砚转念一想,道:众位老爷少爷,青砚给各位另唱个曲子吧。那几出戏想必列位也听得熟了,小时曾学过的一首曲子,唱给各位大爷听听。
众人哄然一声道:是什么?快快唱来,如若不好,那就另唱了来。
青砚道:苏武牧羊。
坐上一片哗然,快打回去,谁要听这个,你只拣那香艳的唱了来,谁要听你这个苏武牧羊!
青砚死死抿着嘴,脸上一片铁青只是想要发作。却听得另一座上有人说道:好啊,就听这苏武牧羊。
只见那边坐上一位穿着青绸长衫的人站起身来,剑眉星目,直鼻薄唇,淡然一笑:在下不才,愿为小吴老板吹箫伴奏。
此人正是刘云谦。
当下他叫过伙计来,令取长箫来。这饭店本是常有人来献艺的,竹笛长箫一向齐备,当下取了来。
郑重光知道这刘云谦是刘绍成的儿子,刘绍成是本城第一出名的大律师,他忌弹的还不止是这桩,这刘家原是大邑刘氏一族,本省第一大家族。明知他是为青砚解围,却也无可奈何,眼睁睁看伙计取了箫来,刘云谦轻轻地吹出一个音来,青砚合声唱了起来,高亢清亮的歌声合着低沉呜咽的箫声回荡在会锦楼头,一时间楼上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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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一曲终了,那苍凉悲壮的歌声尚在众人耳畔萦绕着。刘云谦将箫轻轻交还给伙计,站起身来,携了青砚的手,一面道:这曲也唱完了,我和小吴老板还有点儿事,这就先行告辞,列位慢用。
席上众人尽皆呆了,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如何是好,连伯恒也是一头雾水。再看刘云谦面上恬然淡定,显然是在座诸位全然没放在眼中,青砚却是一股子倔强固执的劲儿,这两人站在楼头,将什么样的风光都抢尽了。
刘云谦不再多说,携了青砚的手,转身朝楼下走去,下得两级楼梯,出了众人视线,云谦丢脱青砚的手,走在头里,青砚微微一震,低头跟在后面。
刘贵带着两个轿夫等在门口,刘云谦道:刘贵,你用轿子送吴老板回去。
刘贵看了眼青砚,问道:少爷你呢?不如我去轿行再去叫顶轿子过来。。。。。。
云谦摆手道:天还早,我慢慢儿走回去,你送了吴老板,就回去吧。
一直不作声的青砚突然说道:刘少爷,不用费事了,青砚也生着双脚的,如若不弃,愿陪少爷同行。
云谦回身看了看他,笑道:即是如此,那好。回身让刘贵和轿夫先回去。
两个人慢慢儿出了酒楼大门,只听楼上传来青墨清唱的声音,云谦叹道:难为他了。
青砚的身子轻轻一颤,低下了头,半日,突然间对他弯腰躬身作揖,云谦连忙扶住:吴老板,这个云谦可当不起。
青砚却不听他,只顾行完礼,这才直起身来,正色道:刘少爷,青砚不知好歹,屡次冲撞你,今夜却仍得你回护,青砚知错,这里向您赔罪了。
云谦连连摆手:别说这话,云谦一来敬重吴老板的人品,二来也看不得那起人,这世上难得有个干净人,不能让他们玷污了你去。如若吴老板不嫌弃,将云谦看成朋友便好,赔罪什么的话,再也不要提。
青砚咬了咬嘴唇,恨恨地道:那郑公子或利诱或力逼,也不是头一遭了,青砚虽是个戏子,却还晓得廉耻二字,这些读圣贤书的大家公子尽然个个都是不脸面的。只除了你刘少爷是个高洁君子,青砚哪里有福作您的朋友。
云谦道:这话说到哪里去了,你也别叫少爷什么的,只叫云谦便是。我也不叫你什么吴老板了,但只叫青砚,这可使得?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着青砚,但见月色淡淡地涂在容色端丽的脸上,那肌肤竟似水晶般地透明,两只眸子也像是取了月华的精魄般夺目,嘴角慢慢挑起来:刘少爷即是这样说,那青砚敢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