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抱拳认输。
四年来,朝廷与西南西北,严格按照当年停战的界限各自为营,谁都不越界半步。然而今年年初,朝廷治下暴雪连连,春种前青黄不接的日子险些熬不过去;紧接着,老天又干旱三个月未施一滴雨,毫不意外,饥荒蔓延,不光平民百姓吃不饱,就连军饷都有了问题。
皇城内的御林军尚能维持体面,而与西南西北割据的兵士们的口粮,经过层层剥皮,到嘴边的就只有稀粥而已,于是边境上时有骚扰。
起先零零星星,宁军捉住便量刑问罪;逐渐的频繁起来,西南宁军采取在面额上刺青再赶回去的刑罚,起先有震慑的效果,到后来也作用甚微。上个月更是出了一队骑兵冲入西南地界,打家劫舍的恶劣罪行,宁军没有心慈手软,在丛林中捉住这一队匪徒之后,全部绞死在两军对垒处的高地。那之后,据说朝廷的兵士看宁军的神色都生出歹意,表面上安稳许久,实则暗流涌动。
子煦接过自己的战甲,往身上穿的时候,不知是紧张激动还是释然放松,他等这个机会等了一个月?不,他等了四年,从那夜仓皇出逃开始,他终于等到了。
边境上一个卒长率领百名士卒冲入宁军阵营,抢夺早已成为白骨的骑兵尸骨。宁军自然不会任其妄为,围起百人轻而易举,朝廷那边能放出这百人来,定是早有预谋,此刻从从容容,隔着边界大声警告,要宁军保百人毫发不伤。宁军将领也不是个吃素的,不听那声喊话还好,一听登时火冒三丈,偏偏在朝廷军面前架起柴堆,将百人烧死给他们看。
子煦骑在马背上,想到五百里外一片血海的边界,内心毫无畏惧。身后有十万大军,连夜驰骋,抵达战场时,一声号角,正在厮杀的宁军转身便退进山林。杀了一夜的朝廷军疲惫困顿,正四下找寻,即刻被飞驰而来的箭雨射杀,全军覆没。
看着满地疮痍,赢了第一场仗,并没有特别喜悦,他有十万人,朝廷在边界上只留了五千不到,这一仗,还没有打就知道结果,是镇南宁侯送给他这个外孙的一场胜仗。
登高远眺,西南层层叠叠的山林,使得百里的距离那样迂回曲折,重山背后的宜州,是从西南地界往京城去的第一个城池,攻下宜州,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首捷。
在边界上休整一天,子煦被人摇醒,正想说是谁这样胆大,却看到子昊一张白净的脸,跟在他身后的,还有舅舅。
攻打宜州,这十万大军都是子煦麾下的,舅舅只以军师的身份出现在他的军帐,为他出谋划策。
要去宜州,先要翻过陡峭的梅岭山。山路崎岖不提,最窄的关隘只能容两匹马比肩而过。
金秋十月已过,西南大地仍旧一片苍翠,但梅岭因为直冲云霄的挺拔,自半山腰处便终年白雪皑皑。
子煦的大营驻扎在山腰雪线之上的一片开阔地上有半个多月,日日仰望阳光下泛着金光的山脊,最窄的关口就在山脊上,他不敢带军贸然上前,而是派一队擅长飞檐走壁的兵士上去探看。
派出的第一队兵士走了八天,没有一人返回;不得已,又派出一队,八天依旧没有回音。
他就知道,朝廷不会白白让那五千人送死,他们等在通往宜州的山脊上,准备将他一击毙命。
军帐外,白雪从柳絮状变为鹅毛样,无声无息地下。
舅舅在西南领兵多年,对梅岭上的雪见怪不怪,主张按兵不动,却没想到,暴雪紧随其后,连下山的路也全部封死。
无光的暗夜,天地一片混沌,从睡梦中醒来的子煦,听到有女人在叫他,尖细柔媚的声音,一声声轻唤。他走出营帐,看到树林间一个女子,穿着兜头而下的白色斗篷,若不是她乌黑的长发,子煦几乎看不到她。狭长的柳叶眉下一双同样狭长的眼,流转着秋水与波光,一双红唇在黑夜中楚楚动人。看到他上前几步,女子的唇边绽出一个笑,冲他展开双臂,大氅下只一条薄如蝉翼的纱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姿。
“哥!”睡眼惺忪的子昊从旁边的帐中跑出,看到这个女子,惊呆了,“你是谁?”
她顿了顿,转而唤一声子昊,再唤一声子煦,于是子昊如着了魔般,向林间走去。子煦一直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拉过子昊的后颈,一步步后退。
女人的脸变得苍白、愤恨又狰狞,呼唤他们的嗓音一声比一声急,然而子煦很快地退回帐中,子昊一直呆呆地望向林间女子的方向,即使看不见,也望着,然后倒头睡着。在跳动的油灯下,子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觉着方才是个幻觉,那个女子的躯体甚是美妙,嘴角一挑,也倒头睡下。
再次醒来时,自己躺在雪地里,没有战甲,没有大氅,没有军帐,周围的兵士更是不见一人,茫茫白色中,只见得不远处睡得四仰八叉的子昊,同样衣衫单薄。急忙将他摇醒,二人抱肩瑟缩。
子煦勉强举起腰间的墨阳剑,发着颤往外走出几十米,依旧皑皑的雪,还在下,四下一个人影都看不到。雪打在脸上,又冰又疼,几乎不能呼吸。
远远的,眼前一道山脊上,一个红点出现,是雪地中唯一的色彩,缓慢变大、变清晰、变鲜艳,一步步在雪地里艰难地前行。
四下毫无遮挡的地方,子煦立在雪地里举起剑。来人略显矮小,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将剑放下,剑尖在雪地上划出一道窄窄的线。那人的每一步都深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