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将近黄昏,百鸟归巢。子煦见得路边一对老夫妇正守着一个油锅在做一张面皮裹两根葱的吃食,虽做法简单,却吸引了不少食客。他向来对尘世的吃食没有什么兴趣,但想起家里地板上还睡着个好吃的徒弟,午饭没吃几口,倒是先醉倒了,不妨买上两个带回去。
他一手提着微微渗油的油纸袋,闻着甜面酱的香气,从马厩走回小楼。傍晚风大,将整座楼上下的纱帘吹起,层层叠叠,他远远看到,盼晴已经从地面滚落温泉池子,不禁好笑。
快步走进去,想到醉了酒泡在水里总归不好,倘若淹坏了怎么办,急忙放下手中的纸袋,蹲在池边,掐住她的腰往外提。
“哗啦”一声,泛着鳞光的长尾带起一串浪花飞扬。
☆、端午雄黄(三)
水花极缓慢地在眼前散开,却声势浩大地遮蔽满眼,将夕阳散成无数道耀眼的光芒,刺痛子煦的双眼。
他的双手还握在盼晴的腰间,盯住剧烈起伏的温泉池子,那条长尾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又藏进水下。
他用左臂抱住盼晴,右手一点点探到水下,终于触到冰凉光滑的鳞。
怀里喝醉的盼晴,张开双臂,反倒勾住子煦的脖颈,口中喃喃道:“颜煦,带我走,我们躲起来,过一辈子……”
曾经的鲛人族是神族,但被削了神籍,全族关押在东海水牢;除却鲛人族,水族再没有神,都是精怪妖邪,修行到顶的,也就只是些灵物……
子煦收回湿淋淋的右手,将盼晴放回池子当中,现在他再不用担心她被淹坏,水,当真是她的天地。
雨?她说的分明是鱼才对。
谎称神族,单单这一条便可以治罪,毁去一身修行也不过分。可惜了她天资聪慧,满身灵气。
天上各神仙府邸池子里,都有历经磨难跃过龙门的鲤鱼,她许是当中一条,过于贪玩,谎称为别家童子,亦或者,她当真从前在汉崖府是星渊天尊养的一尾鱼,也未可知,且饶过她也无妨。
子煦盘腿坐在温泉池子边,池子里,盼晴仍然睡着,全身舒缓,裙裾飘在水面,于是露出两条白皙修长的腿,和旁人的并无二异。雄黄酒的作用,还是太弱太短暂。
朔月的夜,漆黑空洞。子煦木然地坐了一夜,待到天边泛起青色,西子湖面腾起团团晨雾,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小楼。
盼晴做了场酣畅淋漓的梦,梦里,颜煦骑着黑马,抱着她,一路向北,再不回头,走进茫茫的风雪中,走出去一辈子,那一世,他们陷入无尽的冰天雪地当中,只有彼此,却拥有了整个世界。
醒来时,身边有“悉悉索索”声,勉强睁开眼,看到两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看她,见得她醒了,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又拼命地大嚼特嚼。终于看清,是两只松鼠,正抱着烧饼似的吃食卯足了劲儿啃。
舀起水泼这两个毫无廉耻的贼,果真猥琐地逃出去,顺着院中的松柏爬上去不见了。地板上只留下碎渣,散发着甜面酱的香气。
吃力地从池子里爬出来,身上重了十几斤,仰躺在地面,看火烧云照亮湖面,肚子饿得厉害。余光瞟见,碎屑旁有个油纸袋,油纸袋旁有张信笺,伸手取过来。
神妖终究殊途,师徒缘分已尽。
先是一愣,而后跌跌撞撞地冲进马厩,只余一匹白马孤零零地吃干草,一副食之无味的模样。
“二皇子殿下,听说城南有异象。”白哥难得收到些不是八卦的正经消息,马不停蹄地来曲园禀报子煦,却看到浑身淌水的盼晴,和空荡荡的小楼,“盼晴,你家大人呢?”
“我喝醉了,不是你和他接着喝的吗?”
“那已经是前天的事儿了。”白哥一扬马鞭,将曲园里里外外踏了个遍,一无所获。
“你说城南?”盼晴翻身上马,确实看到团团紫气在南面升腾。“跟我来。”
华灯初上,家家户户投出淡淡的光晕,糯米与苇叶的清香,混杂着火腿肉、蜜枣豆沙的香气,笼罩安临城,却也掩不住城南传来的异味。
从街巷中飞驰而过,路过一片果园,马蹄险些被冷不防隆起的树根绊住。吃了老树精这么多次亏,盼晴也不是好惹的,一手拉住缰绳,向下俯身,用青冥针挑起一半根茎,惊得五六个树精现出原型,一字排开跪在路边,直叫“上神饶命”。
正在气头上,盼晴举剑就要一顿砍杀,听到一个孱弱的枣树精带着哭腔道:“可怜巴巴地守了这么久,昨天被红衣上神饶过了,我就说听他的话,再不为非作歹了,你们为什么不听?现在落在这两个上神手上,这些上神们没事把自己神力藏得这么深做什么?我这树精生涯,怎的这样坎坷。”
白哥抓住他的前襟,“什么红衣上神,把话说清楚,饶你一命。”
“昨天一早,一位红衣青年骑黑马打这儿过,一看就修为不浅,以为是位年轻法师,我们一时糊涂,觊觎他的修为,想绊倒之后吞了他,谁知道他举剑就将我们全都逼出原型,神力无边,吓得我们磕了成百上千的头,他训斥一番就放过我们,自己走了。”枣树精长了一张赤红的脸,实在不好看。
“他就该把你们的根全挑断!”盼晴扬了扬青冥针。
白哥拦下她,转头问地上跪着的,“红衣上神往哪儿去了?”
整个果园的树枝树叶全都指向南面。
“走!”白哥双眉紧拧,少有的严肃神色。
“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