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姥爷一向不拘着颜舜华,是以她对这灶房也极为熟悉,主动在一边跑来跑去,替沈家姥爷递食材,迈着两条小短腿和沈家姥爷配合得极为默契。
沈家姥爷也不怕颜舜华累着,时不时差遣几句。他年纪虽不小,刀工却依然精妙,没一会儿就把馅料剁好,唰地混在一起,银盘中霎时色彩斑斓起来。颜舜华眼也不眨地在旁边看着,生怕错过沈家姥爷的哪一个动作。
颜舜华已经看出来了,沈家姥爷是想给她做“四色兜子”。兜子形状像兜鍪,也就是头盔,外皮是豆腐皮,里面塞着不同的馅料。
这小食个头不小,颜舜华这小身板儿吃一两个就饱了,不过馅料丰富,口感清爽,可以整个儿吃,也可以先把里头的馅吃掉大半,再把豆腐皮卷起来,一口塞进嘴里嚼巴几下——那滋味,那劲道,绝对是最上乘的!
兜子不难做,是街头巷尾都能见到的寻常吃食,但越是寻常,越是考验功力。颜舜华记得姥爷说过,那些名字起得跟花儿一样的菜色都是拿出去忽悠人的,自家人还是好吃最重要。
爷孙俩在灶房里忙碌了挺久,早饭上桌了,四色兜子连着蒸笼被端过来,同时送来的还有熬得恰好的七宝五味粥和其余简单配菜。比起京城的世家大户,这早饭实在简单了些,但在寻常百姓家已经算是丰盛。
三人分坐桌边,其乐融融地用起早饭来。许久不曾尝到姥爷的手艺,颜舜华一口气吃了两个兜子,到了第三个,才细细尝起里面的馅料来。
说是“四色兜子”,里头用的馅料却不止四种,而是用不同的荤肉和素料一层层地往上铺,每一口都有不同的滋味,却又不会相互扰乱。里面每一样馅料的大小粗细以及分量都是最恰当的,大一点点小一点点、粗一点点细一点点,又或者多一点点少一点点,都不如这样美味!
颜舜华在厨艺一道也算精通,也被不少人夸过,一对比却觉得自己差了不少!她皱了皱鼻子,圆圆的眼睛看向沈家姥爷,软软的嗓儿天生带着几分娇嗔:“姥爷你要教我!”
沈家姥爷故意逗她:“教你什么?”
颜舜华狮子开大口:“全都要教!”
沈家姥爷被自家宝贝外孙女逗笑了,伸手捏了捏她鼻头,取笑道:“小小年纪就这么贪心,是不是还想把你姥姥的宰牛手艺也学了?”
牛是不许私宰的,只有得了官家许可的屠夫,才能把老了、伤了,不能再耕作的耕牛宰掉。能被选去宰牛向来被屠夫当成荣耀,证明他们技艺纯熟,连官家都知晓、都认可!沈家姥爷这是明着取笑沈家姥姥了。
沈家姥姥知晓沈家姥爷是不在意她出身才拿出来笑话,听了也不恼,只对颜舜华说:“别听你姥爷胡说。”
三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吃饱了。沈家姥爷这才带颜舜华去棚屋那边。
前两天下了雨,地上都是泥泞,沈家姥爷把颜舜华抱了起来,矫健地迈步前行,不多时便到了向阳的棚屋,为了防寒保暖,棚屋的土墙足足有六尺厚,中间是空的,塞满秋天攒的麦秸。外面还用垒起了高高草垛。在棚屋下方还埋了火龙,若是棚屋里冷了还可以烧火供暖。
乍一看没什么稀奇,得走到另一边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原来棚屋的一侧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材料,白白的,光能透进来,走近一瞧,才发现那材料像是京城那边十分宝贝的琉璃器,只是不怎么均匀也不怎么剔透,看着毛糙得很。
见颜舜华盯着那面“琉璃墙”看,沈家姥爷说:“这是工坊那边今年才捣腾出来的,玄冥道长云游四海前留的方子,不过只有材料,没有做法,工坊的人琢磨了大半年才把整出这东西来,离玄冥道长所说的‘玻璃’要差远了。”
初时沈家姥爷以为那玄冥道人是来混吃混喝的,直至玄冥道人离开,他才发现对方留下的东西比几坛好酒值钱多了,只恨没有多留对方几日。
好在沈家姥爷也没有太大的野心,一门心思地研究这棚屋该怎么建。去年“玻璃”没有造出来,他只挑透光的不了挡着棚屋,耗了不少钱财却没做成,最近工坊把这毛毛糙糙的玻璃捣腾出来了,他马上开始新一轮的试验。
眼下天气还不太冷,他在这暖棚里种了不少东西,却全都没有种成。沈家姥爷琢磨来琢磨去,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知道这是可以做到的,至少他在京城去过几次贵人家的暖房,在大冬天里见过水灵灵的果蔬!
沈家姥爷也不觉沮丧,抱着颜舜华进到暖棚里头,问:“里头暖和吧?”
很暖和,也很亮堂。
颜舜华小脑袋点了点,眼尖地瞧见棚屋深处一个身影。那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身穿缁衣,脚踩棉鞋,正在料理地里的青苗儿。听到动静,少年抬起头看向他们。好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郎!
即使时光倒退了二十来年,颜舜华还是一眼将人认了出来。这少年正是李嬷嬷的养子李卓然,李卓然胆大心细,不久前被沈家姥爷相中,要了他过来棚屋这边帮忙。
李卓然比同龄人要高一些,力气也大,肤色偏深,但不算黑,脸庞瞧上去俊朗又坚毅。只是他的双眸却异于常人,粗粗一看可能不太注意,细看的话会发现它竟是墨绿色的。平日里李卓然都不太与人打交道,察觉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见了沈家姥爷抱着的颜舜华,李卓然脸上才流露出几分情绪:“姑娘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