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主顾,都是那教坊里出来的“人精儿”。
教坊里能够混到有那闲钱给自己请个专职梳头娘子的,无一不是已经爬到一定高位上的。而能够站在那样的位置上,又无一不是经历过一番拼杀才脱颖而出的。这些人,自是要比那养在深闺的刘娇娇更懂得接人待物的分寸。何况,就如后世受人追捧的明星一样,这些教坊出身的“人精儿”心里比谁都清楚,市井百姓们会追捧他们,未必就是真懂得什么“艺术”,许多人无非只是追捧他们那副好看的皮相罢了。于这种情况下,一个好的梳头娘子几乎等于是他们的半条“艺术生命”,加上他们肯特特花那血汗钱去请一个才刚满师的梳头娘子,本身就是对阿愁的一种肯定和认同,自然就更没人肯拿腔拿调地去得罪一个对自己有用之人了。
而,自阿愁给招弟婆家那亲戚做完嫁女儿的妆容后,她的生意也拓展到了坊间的“婚庆市场”上。且不说同样因为认可她,别人才会特意请她这才刚满十三岁的小梳头娘子,只冲着主家是在办喜事,就再没一个人愿意在这样一个大喜日子里给她或者主家添堵找麻烦。
不过,就连宣扬“众生平等”的后世,都有许多人觉得“花钱的是大爷”,又何况是在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
阿愁正走神时,九如巷口外忽然停下一辆小骡车,一个打扮得甚是妖娆的小丫鬟拿着个帖子跳下骡车,身后跟着个抱了一摞礼盒的半大小厮。
明明旁边有那宽宽的道路不走,那小丫鬟倒故意往阿愁的肩上撞了一下,然后挑衅地冲着阿愁翻眼吼了一嗓子,“没带眼睛出门怎的?!蹭脏了我这身衣裳,扒了你的皮都赔不起!”
阿愁吃了一惊,还没能反应得过来,那小丫鬟已经摆着副高傲的面孔,翘着两个黑黑的鼻孔,又喝令那小厮“跟紧了”,然后大摇大摆地进了九如巷里。
阿愁默默看着远去的那二人,扭头间,便和老虎灶里听到动静探头出来查看的宋老爹对了个眼。
宋老爹冲阿愁递过去一个不以为然的摇头,阿愁则冲宋老爹皱了皱鼻子,二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后,便缩回头的缩回头,回身往家走的往家走。
坊间总有些爱借着踩人一脚以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的货色,若阿愁真是甜姐儿那样受不得气的年纪,只怕就得跟那小丫鬟当街吵架了,偏她是老黄瓜刷绿漆,早过了那种被人瞪一眼就非要还对方一眼的激情年纪——为了别人随手抛出的一点负能量,让自己也陷进一团负能量里,这是傻瓜才做的傻事。如今自觉自己愈发“仙风道骨”的阿愁不由自得地想着,自己这修行也该算得是圆满了。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她那修行还差得远呢。
她回身往家走时,却是这才发现,那小丫鬟竟跟她同路。直到那小丫鬟抬手去敲周家小楼的门,阿愁才注意到,她的手里还拿着一张式样固定的帖子。
看着那帖子,阿愁不由就挑了挑眉梢。
大唐是个礼仪之邦,那略讲究的人家,出入间都会携带一种帖子。上门拜客的有“拜帖”,请人上门做客的有“请帖”,而约个梳头娘子或者裁缝绣娘等等上门-服务的,则又是另一种统一格式的请帖,又叫作“约帖”——就是小丫鬟手上拿着的那种。
虽然楼里住着许多“职业女性”,不知怎么,阿愁有种感觉,这帖子,十有八-九是给自己的。
只看着这小丫鬟自视高人一等的嘴脸,阿愁就不大乐意接这单生意。只是,她却又再次忘了,这是个人情社会。
那小丫鬟一来,便在天井里一阵大声嚷嚷,这时阿愁才知道,这小丫鬟竟是韩家大姑娘韩枝儿派来的。
将韩枝儿带给韩大娘的礼盒送上楼后,那小丫鬟便带着种不可一视的傲慢,来到阿愁的面前。
“我们花娘子可是在大娘子面前替你说了无数好话,我们大娘子才肯试着用一用你的,你可千万别丢了我们花娘子的脸面!”那小丫鬟以鼻孔朝天的姿势,将那帖子往阿愁面前一杵,“拿着吧,明儿你得凭着这帖子才能进得我们府里,可千万别误了时辰。”
阿愁瞪着那张杵到她鼻尖前的帖子,还没开口,今儿正好轮到休沐也在家的二木头就在天井里抢着开口问道:“什么花娘子?”
于是那小丫鬟不无得意地一仰脖儿,道:“我们郎君说,我们娘子长得好,跟朵花儿似的,只缺了些花香,所以如今替我们娘子改名叫花香娘子呢。”
“呕!”四丫在楼下故意作呕了一声,惹得二木头一阵哈哈大笑。
阿愁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却是没肯去接那帖子,只道:“谢谢枝儿姐姐的好意,只是我明儿的约已经满了,没空呢。”
她这里话音才落,那原本站在对面走廊上观望的韩大娘就急了,赶紧跑过来,却是没跟阿愁说什么,反倒跑到莫娘子的跟前,堆着张笑脸对莫娘子一阵小声嘀咕。那小心翼翼的讨好模样,看得阿愁心里都是一阵不好受。
莫娘子也见不得韩大娘这副为了女儿低三下四的模样,想着韩枝儿替阿愁拉生意到底也算得是好意,便回头对阿愁道:“难得这是你枝儿姐姐替你接的生意,你就把你那日程挤一挤吧。”
回头看着韩大娘那种仿佛害怕她这一拒绝会给韩枝儿招来什么祸事的眼神,阿愁心头不由也是默默一叹,只得不情不愿地接下了那张帖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