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是从冥界偷跑出来的……”
冥界是化外之地,非鬼族之人不可涉足。我和师父,乃至玄,对冥界都知之甚少,至于梓生的身世,我从那柄血玉匕里猜到他可能和冥帝有血缘关系,但也仅此而已。
我看了看他身后的牛头马面,他们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梓生又道:“就算在冥界,也只有父上能查看往生簿,我和父上关系不好,只能用点条件和他做交换……唉,命这个东西,真是无常的很,师父轮回了这么多世,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都被他体验过了,就这一回稍微像样一点。”他放开我的肩膀,往后退了半步,两手叉着腰:“师父就在你后面的驿站,我要回去了,不陪你去看他……”
说完话,他往后退了两步。
“对了,在冥界往生的人,都应该喝过忘川水,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脚下的草地撕开一道裂缝,黑腾腾的沼气向外翻滚,他在黑雾里对我摆手:“我会想办法再上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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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生消失了。
牛头马面也随他而去。
那地缝合了起来,留下一道狭长的焦痕。
我在原地怔了一小会,撒开双腿朝身后的驿站奔去。
☆、【天晗篇】四十七
四十七
师父这辈子是匹马。
驿馆的驿丞说,师父性子烈得很,打小就不爱人骑,摔伤过很多主人。后来他老了,被卖到这里,只赶短途的路,只吃很少的草,整天卧在马厩里。
我记得他灵魂的样子,桀骜,不羁,善良而孤独。
哪怕宇宙坍缩无存,我都不会忘记他的模样,也绝不会认错了他。
他是我的师父。
我跪在师父身旁,抱住他长长的脖子,还没来得及开口,泪水已迷到了眼里。
他大约是被我吓到了,抖得很厉害。我抚摸他垂落的鬃毛,哽咽道:“师父……”
师父,晗儿来了,晗儿来晚了,你还记得晗儿吗……
就是那个老让你生气的晗儿,那个一点也不乖的晗儿……
你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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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广袖里抖出锭银子,将师父从驿站里带走了。
天下起了雨,春天的雨,细细绵绵沾在脸上,略有些凉。师父抖了抖身上的水,猝然一声长嘶,奋起蹄子向竹林里跑去。
我惊得满脑刷白,待他已消失在葱郁的苍林,这才反应过来,紧跟着冲进竹林,噼里啪啦拍断一丛的竹子,在一条溪流边截住了他。
他似很恐慌,左右挪腾了两步,扭过身子往另一个方向跑。我跟着他跑,一路从竹林跑到湖畔,他终于累了,渐渐慢了下来,倒在草地里。
他闭着眼,呼哧着微弱的气息,胸膛起伏着。
我跌撞着向他走,连着打了好几个踉跄,眼见着快到他身边了,他又从地上站起来,往湖里走。
直到湖水淹没过膝盖,我再次拦在他面前,噗通一声跪在水里。
师父,您为什么要躲晗儿,为什么要跑,您是不是还记得什么……
我愈是紧张,愈是激动,就愈是说不出话。这会已只能哭了,隔着满目的泪,傻愣愣地望着他。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埋下脖子,自顾着舔水喝。
似乎无法理解我的行为。
师父到底是把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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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牵着师父,走在凡间的路上。
走过了春秋枯荣,走过了雨雪风霜。
师父已经二十几岁了,马生所剩无几,我能陪他的时间不多。
我想带他去一个地方,一个他一直念想的地方。
走着走着,我对他说话。
说给他听,也说给我自己听。
一开始我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要拿捏半天,一轮日出日落,也不过就道出三两句。
后来就快起来了,吐字也清晰许多。
师父,那年你刚走,风芷兰的花开了。
我抱着风芷兰到处找你,找遍了曜忝殿每个角落。我以为你一定会回来,至少看一眼风芷兰再走——那可是师伯留给你的东西,你怎么能连最后一眼都不等呢。
可你终于没有回来。
你把你的一切都给了我,你最爱的宝物,你珍惜的世界,你的生命,你的梦想,全都给了我。
可我呢……我又为你做了什么?
你这样,真的值得?
“这么多年,我连做梦都在想你。我想给你说对不起,可后来想想,道歉有什么用,道歉就能让你开心,就能让你活过来吗?”
“师父,也许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就是想说给你听,这些话,我憋了好久好久,你不在的这些年,我……”
若不是你不让我死,我怎会有勇气活到现在。
但这神魄是你给我的,我总不能再辜负了你。
我会好好替你活着。
这年入秋时节,我带着师父来到长白。
我们乘云登上山巅,夕阳下天池如一碗琼脂,嶙峋的山脊披满深雪。
师父在我身后踱步,似有些许不安。
看来,这一世的他,并不很喜欢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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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师父生活了十年。
师父去哪里,我就跟他去哪里。他虽不喜欢长白的山景,却并不排斥这里可口的嫩草和山泉,那天他来到山麓的草场,遍地飞奔着撒了一波欢,然后就赖着不走了。
我四处搜罗新生的草,捧来最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