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家的时候,我就远远看见,炎炎烈日下,院子前的大树下挂着嵇家牌子的铁铺。而我的嵇大才子正赤着上身,握紧大铁锤挥汗如雨,依旧是面无表情,专注于手中的活。他身后有一个清秀的少年在旁边拉风箱鼓风。
“呀。向秀这么早就来了啊?”刘嫂笑着说,然后朝他们挥了挥手。
两个人一同向这里看来,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看着路边的小石子。
嵇康顿了顿,朝我走了过来。“我早晨疏忽,忘记……”
我点头如捣蒜:“嗯嗯。我知道。刘嫂告诉我了。我菜色都拟好了。”
他说,“是吗?那就好。”然后转身。
“等等。”我唤他。他立刻停住回过头,“什么事?”
我拿起手绢,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轻擦拭,微微抱怨:“这么热的天还打铁打得那么凶,也不怕累倒了。”
他轻笑,“娶了妻,家用自然少不了。”
我蹙眉,“我会省着点用的,你也不要太勉强了。身体重要!”白色的手绢染上了污渍,我换了一面,继续擦拭他那好像流不完的汗:“赶紧进屋洗洗。不是说朋友们都在屋里吗?主人不在不太好吧?”
他指了指远处安静站着的向秀手中的工具,“还剩下一块,打完就行。”
向秀注意到我们的视线,表情不大,但还是勾了勾嘴角,朝我们微微点头。
刚走进院子,就闻见冲天的酒气,我听见屋里传来几声爽朗的大笑,掺杂着一个不满的声音:“非也,非也。”
另一道磁的声音道:“我看如此甚好。”
然后,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人怀里抱着酒瓶,摇摇晃晃地撞开帘栊,看见了我们两个人,顿时笑得眼睛都眯了,指着我朝里头喊:“回来了回来了……”
他的话音一落,几个气质不凡的男人掀开帘栊接连走了出来。
我呆了呆,一时没能接受大名鼎鼎的七贤们一齐出现在眼前的那种冲击。
除了一个年龄大点的,长相温和无害。我知道那是山涛,史书记载,山涛比嵇康大上十几岁,名气排第三。
“鄙人山涛。”
然后是一个瘦小的男人,长得十分平凡,双颊浮上醉酒的红,睁着朦胧的眼看我,然后咧嘴一笑。“嵇康娶了个美妻。”
不出我所料,见到他,刘嫂立刻气急败坏地冲过去。“你又喝醉了?”
穿着淡蓝色长衫,长发松松地系上,宽大的长袖垂落,细致的眉毛微微上挑,肤色很白,看起来出尘飘逸,却是嬉皮笑脸地,他接过我手中的菜篮子,指着自己道:“阮籍。”指了指身后一脸温和朝我微笑的男人:“这是我的侄子,阮咸。”又指了指抱着酒瓶的男人:“他是王戎。”
我震住。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
啊啊……太刺激了。
相机!相机在哪里?!来个七贤合照是劲爆消息啊!
一时晕忽忽,话都说得不甚清楚:“呃……我……”
温热的气息从身后靠近,“你先到厨房忙吧。”我愣愣地转过头,“叔夜……”
“累?”他俯首看着我,问。
连忙摇头,“我没事。”说完,朝其他人一一颔首回以微笑,然后在他们揶揄的目光下,拉着刘嫂进入厨房。
由于心情激动,我手脚特别利索,还兴奋地做起了现代料理。
除了嵇康和向秀这两个惜字如金的,一群男人吃得欢天喜地,频频问我生鱼片和寿司的来源。
我笑眯眯,才把最后一盘糖醋鱼端出来,就发现前面的菜已经被一扫而空,心里面升起一股自豪感,然后偷偷瞄了沉默用餐的嵇康一眼,安安静静地坐下来。
刘伶显然是喝多了,在旁边无视刘嫂的怒视,抱着酒瓶长啸。原本欲作狮子吼,可是吼出来却像狗叫,逗得旁人哈哈大笑。
阮籍兴致来了,清清嗓子,也加入了刘伶行列。啸声浑厚低沉,却奔放豪迈,听起来十分悦耳。
我不禁问:“为什么长啸?”
向秀这时抬起几乎要埋进饭里的清秀的脸,“很多人不知,啸声,从深度来感受,能传递人的修养和境界之程度。阮籍善啸。”
我怔了怔,又望向嵇康,扯了扯他的衣袖,在他俯下头时,眨巴着眼睛凝着他:“叔夜……”
他慢条斯理地将饭咽下,把碗筷都堆放在桌上,才认真地看着我:“想听?”
“嗯嗯。”我忙不迭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