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说着眼泪就出来了,醒着鼻涕哀叹:“说到年纪,您看我像三十多岁的人吗?走在外面都有小孩子叫我奶奶了,我老公生病三年,我起早贪黑地照顾他,起码老了十岁,对他已经仁至义尽,再拖下去我的人生就毁了,总不能给他送了终,也陪着他去死吧?”
这些话在如今的赛亮听来可谓动魄惊心,像猪八戒看到珍珠杉,不由自主就往自己身上套,问话不断深入。
“你们有孩子吗?”
“没有,他生病的第一年我曾经怀过孕,第六个月去做了引产。”
他代入对方老公的心情,脸部僵得无法动弹。
许女士自有苦衷,含泪倾诉道:“您一定想问我为什么要打掉孩子,这事我当初也犹豫了很久,不然也不会拖到六个月才去引产。我仔细分析过:第一、肝癌有一定的遗传几率,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以后活在癌症阴影下;第二,我老公生病,我要全力照顾他,没精力生产带孩子;第三、我不知道我老公的病能不能治好,假如他不在了我是没能力单独抚养孩子的,也不希望他小小年纪就成为孤儿。就是从打掉这个孩子起他就开始怨恨我,怪我心狠,不给他留后,从此看病非要用最贵的药,也不管医保能不能报销,花光了积蓄还向亲戚朋友们借了几十万的债,现在又吵着要卖房,其实就是想败光所有财产,一个子儿都不留给我。您说是他狠还是我狠”
趋利避害乃人之本能,她的想法无可厚非,赛亮点点头:“明白了,我会尽力帮您的。”
女人急不可耐地求告:“求您一定要帮我尽快离婚,我现在只想尽快跳出这个火坑,一天都等不了了。”
他觉得她这副样子令人心寒,仍本着职业道德提醒:“这需要时间。您可以先去法院申请冻结您和您老公名下的共同财产,万一您老公单方面将房产拿去抵押,而法律又是保护善意第三人的,到时您再想维护自身利益就困难了。”
“多亏您提醒,那就请您立刻帮我申请房产冻结吧,拜托了。”
这一天他的脑子为这桩离婚官司开设专题,理智梳理过复杂的道德道理后他认为许女士的做法很正确,国人讲究“死者为大”,对要死的人往往更宽容,却忽略了生者的感受。许女士只求自保,与那些对伴侣至死不渝的人相比固然无情,但人和人本就存在差异,不能用统一标准判定。然而另一方面,她的言行又切切实实加剧了他的恐慌,假如妻子也是这种想法,许女士老公的今天估计就是他的明天。
与最信赖的人反目成仇,在对方的怨恨厌恶中死去是多么可悲可耻的事啊,他怕身临其境,只是想象就已痛不欲生。
今晚美帆凌晨1点才到家,欢欣欣地走进卧室,见丈夫还靠在床头看资料。
“你怎么又熬夜?”
她打开吊灯,埋怨他不守约定,赛亮反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的脸色蜡烛似的点亮了,坐到梳妆台上解开发髻,用化妆棉沾了卸妆油仔细清理脸上的脂粉,喜滋滋说道:“散场以后和团里的人出去聚餐了。今晚演出很成功,剧院里全场爆满,我连着谢了五次幕呢。团长说今年要用这个戏帮我申报梅花奖,同年的竞争者少,获奖可能性蛮大的。”
“那真要恭喜你了,成功实现了事业的二次腾飞。”
她惬意感叹:“每次站在舞台上,我都觉得自己是为越剧而生的,一旦进入角色所有杂念都消失了,好像我就是戏中人,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