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锦衣卫的事谈完,左经纶满腔的激荡褪了下去,心中的苍凉便涌上来。
他本打算拉拢秦成业这样的武将来削藩,这是王佐正道。可如今票拟让陛下新开厂卫,却是谄媚之举。
这其中的差别,是他左经纶自己的一世的清名。
文臣武将厘田地、均贫富,是青史留名;鹰犬走狗抢夺世族大户的财产,却是遗臭万年。
而且,数千年的王朝得不远,说话的时间并不多。
左明静快步走到王笑面前,低声道:“王公子,小女有几句话劝你。”
称呼、语气、说话时的姿态,都是一幅标准仕女模样。
“嗯?”王笑偏了偏头。
左明静道:“王公子今日所言小女都听到了。你心怀天下,这点小女心中敬佩,但还是想告诉你,你这是取祸之道。”
王笑一愣。
他不是吃惊于这句话,而是惊讶于:左明静能对自己如此说。
左明静又道:“历任太平司指挥使,绝大多数都没有好下场。比如太宗年间,太平司指挥使庞英占天子荣宠十数年,最后却以十三条大罪被凌迟处死。王公子可知为何?还有,我祖父想匡扶天下,却一直都不敢沾惹厂司,王公子又知为何?”
不待王笑回答,她瞥了一眼门外,语速飞快道:“太平司所为,皆是天子所愿却不得宣诸于口之事。杀人抄家之后,权贵的反击、士林的愤怒、青史的骂名,如是种种,你也要为天子担下来……宋时,王安石变法,失败了不过是被罢相,死后配享神宗庙庭,谥号‘文’。可依你今日所言,要做之事却是‘执刀均田’,你得罪的是整个我楚国社稷里占着最大好处的显贵们,其中凶险……”
“事败,你将被那些人的反噬咬得血骨不存。哪怕事成,待最后,所有的海宴河清与你无关,等着你的只有天子清算、凌迟大罪。”
王笑默然了一会,会心笑了一笑:“谢了。”
——这些话,你这个官家千金本不该跟我说的。
左明静淡淡道:“王公子洞悉世情,这些道理应该都懂的,是小女多嘴了。只是相识一场,往后该不会再见。因怕你万一没想到这一层,小女便还是想将这些话告诉你。”
“没关系的,我有分寸。”王笑点点头,有些郑重道:“左姑娘提点之恩,我会记得。”
左明静不再多说,行了个万福,转身往门外走去。
王笑轻轻摇了摇头,将心中那点愁思驱散。
左明静将迈过门槛时,却是回过头又道:“朋友一场,王公子送小女一首词吧,便……抵作你还我的提点之恩。”
王笑目光看去,正好能看到院中未放的梅枝,屋外的雪地里泛着柔和的光,她身后的月亮印着她的剪影,温婉又大气的样子。
他不由愣了愣。
他明白她的意思——我不要你欠我什么提点之恩,朋友一场却不宜再见,那便恩谊两清吧。
这样的封建礼教。
这样的女孩子……
“好。”他终究点点头,开口道: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这又是一首浣溪沙,是饮水词中的名篇。上阙写景,平实清冷,调子其实是有些哀的。
左明静低下头,心道:他觉得我是个弱女子么?
下一刻,她听到了下阙词,整个人便呆立住。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