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纬威权日重,下达的命令,哪怕是深夜,宫内宫外的属官都要连夜从温暖的被窝之中爬起来办差。
宫宴的规格虽然比不上日前那场献捷酒宴,可也绝小不到那里去了,操办起来是需要时间的。
可奈何皇帝陛下金口已开,圣旨不容违逆,上上下下的官员只得咬牙上,终于在第二天日中时分办起了像样的宫宴。
昔日的梁国太子,如今的世子萧琮,赫然列为其中。皇帝还未到来之前,诸卿可以小声议论,但其中不包括他。除了鸿胪寺的官员上来打过招呼,基本也没有人过来,哪怕是寒暄几句。
也是,江陵,一隅小国而已,齐国皇帝与南朝协商,说割出去一半便割出去一半,就是他父王萧岿也毫无办法,何况他一个入晋阳为质的世子?
落寞的少年独自坐着,饮着闷酒。王操亦是面无表情坐在旁边,看着萧琮颓唐的模样,有些心痛,小声劝道:“殿下还请保重身体,饮酒易误事。”
萧琮惨然一笑,道:“丞相的好意吾心领了,只是,我梁国如今,再误事,还有多少家业可以败?”
王操眉头一凝,不露声色地扫视周遭的环境,口吻有些严厉了,“殿下慎言,这里是晋阳,可不是江陵。”他偏了偏头,放缓了语气,“吾等现在生死皆不由己,殿下此言若叫人听了去,难免……”
萧琮放下酒盏,怅然叹息。这个时候殿外响起内侍皇皇正大的唱名声,“陛下驾到!”,满殿群臣瞬时屏气凝神,整肃衣冠。
萧琮只感觉一股迫人的气势迎面扑来,抬起头,皇帝颀长挺直的影子近在咫尺,掩住了斜照在案前的半边日光。
皇帝低头的瞬间,萧琮只觉得那股气势将要把他压垮,心脏都仿佛被人攥在了手中,他现在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死不由己的感觉。他面对着这位一国之君,性命都捏在他的手上!
这位年纪比他不大了几分的陛下,注定是一国之君的命。一个人的气势若强到无法隐藏,那他这辈子除了君临天下,也不会有别的身份。
从萧琮的角度看过去,逆着光,虽然相距不过几步,也不能看清皇帝陛下的表情,只能看见玄色冕袍上细密的云纹。萧琮肃然而起,作揖,不敢抬头。
高纬神色倒是一团和气,关心道:“朕见世子面色不太好,是舟车劳顿,太过疲乏了吗?”
萧琮恭声道:“多谢陛下关怀,臣……臣无大碍。”
王操暗地松了一口气,好歹世子还记得他们此时此刻的身份。
梁国现在依附于北齐,为大齐臣藩,就怕萧琮少年意气,面对着这齐主不肯低头。
同时,他也暗暗观察这这位陛下的一举一动,这位陛下很年轻,比世子只是略略大上一些,面上带笑,可那黑如深潭的眼底平静无波,深不可测。
“天子当如是。”王操在那一瞬间忽然冒起了这个想法。
王操平生阅人无数,虽然对萧岿父子忠心耿耿,可也不能不说,西梁在这位陛下的羽翼之下,恐怕永生永世都没有出头之日。他这样年轻,这样雄心勃勃,西梁托庇于他,绝对不会再有伺机东山再起的机会。
梁国的国运,早在侯景之乱之时就消磨殆尽了!
王操此前抱着的来晋阳为西梁谋划之心渐渐淡了下去,一时间心灰若死。高纬还顾不上观察他,他对萧琮说:“世子如果有不顺心的地方,可以直接上奏给朕,把晋阳当成自己家就好。”
他上了御阶,登上皇座。满殿群臣,包括萧琮、王操在内,尽皆叩首,山呼万岁。高纬抬手令诸卿平身,歌舞入场,歌舞之姿极尽华美。
王操怅然之后,脑子清醒了一些,只是冷眼旁观。想必,齐主想重演刘禅故事,来一个乐不思蜀。
这可不行,世子虽然在晋阳为质,又岂能长久远离江陵,萧岿要有个万一,梁国怎么办?
他暗暗思量着,齐主高纬忽然朝着他们这边看过来,笑问道:“不知道世子可有婚配?”
萧琮怔了一下,下意识道:“臣尚未娶妻。”
王操惊的几乎要站起来,高纬没有给他发挥的余地,接着说道:
“这样啊,朕有一个小妹子,虚岁十岁了,聪颖可爱,就是被朕宠得有些顽皮了一些,哈哈,她年纪小,朕不好多管教她,但模样、人品都是上上之选……
“前些日子,皇后对朕说该为宝庆定下一门亲事了,朕今日见到世子,觉得世子一表人才,堪为良配……”
“——启禀陛下!”
一道声音打断了高纬的话,皇帝眼底闪过一抹阴戾,不快地朝阶下之人看过去,正是王操。
一些臣子当即大怒,喝道:“王操,你大不敬!”
“未料南人也如此不知礼数,不知君臣尊卑!”
“……”高纬默声不语,双眼如深潭,注视着王操。
王操脸上有豆大的汗珠滚下,却依旧咬着牙道:
“世子婚事,下臣不敢置喙,只是……只是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我王不在此处,陛下便隆恩为世子定下婚姻,是否有些……是否有些不合规矩?”
“大胆,你不知道何为君父吗?!陛下隆恩浩荡,垂青世子,这才将一向视为珍宝的公主下嫁,难道你们想抗旨不成?”
祖珽“勃然大怒”,对着皇帝拱拱手,眼睛斜乜着王操,“就是突厥使臣前来向陛下求取宝庆殿下,陛下都未曾应允,你们却敢拒绝,这岂不是藐视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