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第二顿,席之锦告诉顾况跟程适还有另外两个楷字,朝廷里公认的几个对头。
最大头的,程太师和吕太傅是对头。所以程太师的小儿子秘书令程大人与吕太傅的独子抚远大将军吕先是对头。右丞与左相大人是对头;各省各部之间,中书和门下常不合,然后秘书监与翰林院是对头。
秘书监与翰林院都是掌文史的地方,两方的职司多有重复,所以皇上尚未亲政那会儿,有谏议大夫说秘书监的人员冗杂开支过大,提议废秘书监留翰林院,这是秘书监与翰林院不合的开端。
秘书监的品阶虽然远高于翰林院,但秘书令大人、少监大人、监丞大人是重臣子弟直入朝廷,从典簿到令史到知印到译史到典书乃至楷书郎大人都是太学出身或提拔上来的老明经。翰林院的人仗着自己是进士,第一瞧不起明经,第二看不上太学出身,说秘书监的人大多是靠了爹娘老子的官袍带子,其实连带着将秘书令大人一起不放在眼里。
而且翰林院的现任掌院,还曾是吕太傅的门生。
喝第三顿小酒的时候,席之锦单独告诉顾况和程适,秘书监有一大忌讳,千万不能随便提起秘书令程大人的名讳表字。
秘书令大人姓程,名文旺,字状元。
顾况每次喝酒的时候都一面在心里暗自钦佩席之锦,一面仔细将他讲的话牢记在肚里。打从进了秘书监,他的气势就比程适弱了一头——秘书令程大人是程小六他们大槐庄程将军的儿子。
顾况有一件事情没敢让程适知道。入名进楷字阁后的第二天,顾况被午饭的一碗菜汤腌住,下午多喝了两杯茶水,不免去茅厕勤些。其中有一趟因为憋得厉害跑得快了些,山墙边的茅厕只有用矮墙隔出的两个坑,顾况疾走到茅厕前,瞧见其中一个坑边已经站了人,只剩下一个坑位。这当儿一个高大魁伟的身影大步流星气势汹汹地走来,几乎与顾况同时到厕所门边,似乎那人还先了顾况半步,但顾况委实憋得紧,什么也顾不得,胳膊一拐将那人拐得一慢,一头扎进茅房。
正在坑边手忙脚乱地解衣服,忽然看见旁边坑上的人匆忙整好衣裳拱手低头。顾况方才定睛回头,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尿意吓退一半。门口刚才被他拐了一胳膊那人,赫然一身鲜红的官袍。急忙将解了一半的裤子系好放下袍子躬身低头退到墙边,另一个坑旁的人低头出去,红官袍的人进来,顾况还算机灵,跟着低头倒退出去。红官袍的大人冷冷道:「坑有两个,你出去做什么?」
顾况卡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支吾道:「卑职……卑职不敢在大人面前无状。方才卑职不懂规矩冲撞了大人,望大人海涵。」
那位大人道:「人有三急,吃喝拉撒哪个不做?皇宫里除了圣上的御厕,还没哪个茅坑分品级的?你若急就进来吧。」拎着袍子将撩未撩用眼角瞧了一眼顾况,「站在那里你憋得难受,本官也被你看得难受。」
顾况着实憋得两腿乱颤,索性硬着头皮进去。他方便完矮墙那边的大人也方便完。顾况低头恭送大人先出茅厕,方才跟着出门。没想到那位大人出门后又回头看了看顾况,皱眉道:「你是秘书监新进的楷字?」
顾况低头道:「是,卑职是今科的明经。」那位大人皱着眉点点头,方才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顾况留神瞧了一眼他官袍上的花纹,居然文官,方才还以为是穿官服入宫的武将。
等到再一天,秘书令大人视,顾况方才晓得,为什么这位大人明明是文官,偏偏长一副骁勇模样。老话说的好啊,什么模样的老鼠爹,养什么模样的耗子儿。
程大人记性甚好,瞧顾况的时候还特意多瞧了一眼。
第四顿酒,是程适单独跟席之锦喝的。喝到酒壶快干,席之锦醉醺醺地趴在程适的耳朵根子上,告诉程适皇宫里还有个规矩要记住。若是出入宫门的时候看见不穿官服穿便装的,只要像平常一样就成,万不能太留意那人。
席之锦红着眼珠子大着舌头说:「程——程——兄,这话小弟可只告诉你——一个,特别是不穿官服又生的细致的,千万别瞧见他犯不自在,保准过两天就有人来找你让你不自在,因为——」席之锦咧开嘴呵呵笑了两声,又向前凑了凑,伸一根指头向天上一指,「那一位,」嗓子眼里再挤出三个字:「爱男色。」
程适在肚子里叫了一声我的娘嗳,不动声色地把一盅酒干了。
这顿饭,这句话,不久就中了程适的用。
院子里做饭的老人家烧的菜实在不能入口,不吃又饿得慌。十个楷字常凑钱让往厨房分派米粮果蔬的杂仆捎带外面的酒菜打牙。秘书监的规矩,凡在处馆里住的官吏,每十日可出皇城一回。因此十个楷字也常轮流分派,每隔两三天轮一个人去集市上捎买吃食。
这一天轮到程适。
程适这一回是头次出皇城,头天就跟楷书郎大人和通事大人告了假,上午应了卯便领腰牌出城。到城门前验身出门的时候还跟守城的兵卫寒暄了几句,搭搭关系。验完身正要出门,一个穿便服的年轻男子走过来,悠然自得地向前,四周兵卫恭敬地低头任他过去。程适的眼顿时直了,传闻不如亲见,席之锦那小子说的,居然是真的!
程适忍不住走得疾了些,想瞧瞧那人长什么模样。那人的步子走得甚是闲散,被程适两个跨步赶上,装做掉了腰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