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一直在攀爬的巨峰,直入云霄高不见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往上往上这样的信念都已经成为习惯的时候,你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到达顶峰了,一直以来的目标实现了,你四处张望,左蹦右跳,兴奋得无法自抑……直到某一刻,你蓦地察觉到——一生中最大的目标完成了。”
“我的谋士说过,称帝并不是终点,而是起点,先安国家,再展国力,最终争雄三国,一统天下,那时候听来端得叫人血脉卉张,热血沸腾。但是,我现在没有兴致了。”
“我觉得不好玩了,所以我不想再陪他玩下去了。”
“国家什么,帝王什么,得到了之后还要治理,简直麻烦透顶。”
从那李承桐自白至此,顾长离心中暗忖,想那最初的民间逸闻里南王的形象,虽说多有谬误,但是有一点却是一阵见血,精辟至极——此人不论怎么心机诡谲腹含乾坤,然而却是真正的孩童心性。
所谓孩童天性,并不是指天真憨顽一类,而是心智反复,喜怒不定,求不得一物时打滚撒泼不折手段也要夺取,真正到手之际,说不准片刻便没了心思,弃如敝履,浑然不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付出代价得到这些。
由着这么一位不靠谱的皇帝统治,真不知这楚国百姓是倒了什么血霉。
顾长离正兀自思虑着,李承桐却在沉默片刻后忽又开口。
“但是长苼你不一样。”
“初见时明明除了躯壳外无甚出奇,但是第二次,便是在那小店里那一面,满院芳草,春光璀璨,似乎都成了一个人的陪衬。”
“这帝王之位看着光鲜,却也无趣得紧。不过,若是从来一回,我依然会把它攥在掌心里。”
“因为我很清楚啊,自从那一日看着你和那个活该堕入红莲地狱辗转千年不得超生的劣民离开之后,我就明白了。”
“我懒得做那帝皇,可是唯有这份力量,能让我拥有你——无论长苼是否乐意,你现在终归是我的。”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令人憋闷窒息般的肃静过后,顾长离一脸平静地看向李承桐,目光中却闪动着浓浓的忌惮和厌恶。
“很多人都这么说。”
李承桐歪头盯着对方半晌,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滑稽的事情般,一下便笑了起来。
“特别是我的皇兄,他在被毒死之前一直看着我这么骂着。”
察觉到顾长离神色中一掠而过几不可察的怔愕,李承桐一伸手直接将前者揽入怀中,轻轻梳理着对方身后柔顺光滑的青丝。
还没待顾长离挣扎,李承桐下一句话叫他身体一僵,不自觉便要抬头去看他的表情。
“长苼,你想知道那个该死的……是叫顾崖生的人此时身在何方么?”
“…………”
顾长离盯着他,并不作答。
“……别这样看着我,特别是因为其他人这样看着我。”
轻叹一声,李承桐伸出手轻落在顾长离眼上,遮蔽了他的视线。
“以大楚目前的国力,再给朕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便能将它败个干净,长苼不若同我守这十余年的富贵荣华,极乐光阴,赏便世间烟火繁华。但凡真正到那败亡之日,朕自有布置全须全尾地送你离开,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难道不好么?”
顾长离此刻眼前一片黑暗——李承桐的手仍然阻碍着他的视线——但这并不妨碍他幅度不大却坚定的摇头。
“十余年的时间太长——而我想看的世间万物太多。”
第20章
“北朔与我大楚国土接壤,彼此视为仇寇,磨牙吮血,枕戈待旦,只求一战。然而前段日子先帝崩殂,国家动乱,正是危机之时,那北朔国军却没有趁虚而入,长苼你知道原因为何么?”
在顾长离的强烈反抗下,为了不伤着他,李承桐最终还是一脸不舍地松开桎梏让其脱身,前者气鼓鼓的面容叫他不禁讪然,手指轻敲桌面引开注意之后,方才徐徐问道。
“既然你这么问了……”
顾长离嫌弃般坐得远远的,刻意和对方保持了距离,帝王提出的问题让他微愕半晌,稍作思考后才说,“那么原因八成就不是什么尊重对手,君子风范——这么一来,肯定是北朔国内也出了大事,自顾不暇之际,哪里还有心思干涉他国内政。”
李承桐闻言抚掌大乐,赞道,“长苼果然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眼光出众,这北朔国的问题,当真比当初大楚的兄弟阋墙还要严重。至少后者的动乱范围仅只限制在京城一隅,时间不长,掉脑袋的也不过一群站错了队伍或者没眼力见的傻蛋,可那北朔——”
年轻的帝王嗤笑一声,表情桀骜而阴鸷,“若不是大楚余波未平,西泽地处遥远,此刻三国指不定便已重燃战火,杀得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北朔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联系李承桐最早提出的那个有关于顾崖生下落的问题,顾长离眉头大皱的同时,心底也不免升起些许不妙的预感。
李承桐目光直直落在他的脸上,眼中杂糅着快意同情爱怜热切……扭曲得一塌糊涂的感情,让后者不禁打了个寒噤。
“叛乱。”
他的唇齿开合,轻描淡写地抛下石破惊天的两个字。
“正如长苼你玩笑时所说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那北朔的皇帝慕容极,朕原本以为那只是个昏庸的货色,没想到却还是高估了他,功高震主抄家灭族也便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