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闾回头,难得出现了愕然神情。
“为什么?”
“你不要问。”伍子胥只说,“我自有安排。”
七
他的梦里,一切都是残碎扭曲的,连烟雨染遍了的江南水岸,也一片腥红。那红色铺天盖地,想避亦无可逃避,他只有咬紧牙关,面无表情地,看那腥红染湿自己全身。
他是个连做梦都在拼命压抑着自己的人。
因为他连梦都是破裂的。
伍子胥醒来的时候,微微叹息一声。
只有在这从梦到醒的片刻间隙里,在理智从梦架接到现实的短暂时刻,他才会有少许荏弱的瞬间。
稍纵即逝,且无人可知。
他披衣而起,走到窗前,凝目远望。
吴王的宫殿,依然灯火通明。那绯色的灯火在深沉的夜色里,脆薄而透明,像迎火起舞的蝶,在黑得令人绝望的夜里挥着羽翼。
他伸手,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
正是勾践交给承欢的名剑“纯均”。
他低头看着,指腹在错金镂花的剑脊上缓缓摩挲,唇边带了半个飘忽的笑意。
“他让你做什么?”
阖闾审视着眼前的少年。
面对他的时候,一股十分复杂的情绪从承欢心中燃起。
那纠结了深刻的愤怒与根深蒂固的恐惧,还有拼命压抑自己而导致的意料之外的冷酷。
他记得勾践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字,但他也记得伍子胥给自己的每一句告诫。
只是,他还没有找到,如何同时接受这两者的方法。
他深深呼吸,勇敢地抬头,望向阖闾。
阖闾深思地看着他。
承欢变了。
以前的承欢,对任何事情,不逃避也不迎接。若说是被动地接受,而冷淡的反应却鲜明地表示了拒绝。
而现在,却能够这样主动地凝视他,以这般……冰冷地燃烧着的目光。
这目光让他想起伍子胥。
他一直以为,只有伍子胥才会有这样的、把感情深深压抑起来的冰封的目光,
——那种目光,并不是本身是冰,而是把所有的喜怒,所有激烈的、矛盾的、痛苦或者欢愉的,都压抑下去,冰封起来。
透过表面那清澈寒冷的冰面,仿佛可以看见下面肆意燃烧着的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