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私的母亲,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脸上这副无私的面具,一旦摘下来,就会露出难看的面目。”
淩卫微怔。
他不明白,淩夫人为什麼会忽然对自身作出如此苛刻的评价。
“不管有多少理由对外解释都好,亲生的,和收养的始终存在差别。平常状况下,也许还能自欺欺人,甚至在某些方面,会表现得对你更怜爱和宽容,可一到生死关头,扪心自问,我更疼爱的,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淩谦和淩涵。”
淩夫人的笑容里充满涩意。
“如果淩谦和你在我面前,两人只能选择一个,我会选择谁?所谓的心理挣扎,痛苦不舍,即使是有,大概也只是叫人厌恶的、残忍的伪善而已。因为到最后,妈妈会毫不犹豫选择的,会是淩谦。”
“这也是为什麼我得知你成为你爸爸的继任人,会控制不住情绪。甚至我曾经问过宇宙之神,为什麼死去的是你的爸爸,是淩谦,而不是你。假如可以交换,我真害怕自己会去乞求这种交换。在沉思后,我对自己感到恐惧,这是自私到何种地步的卑劣想法。”
“之所以对你说这些,妈妈并不想求你原谅。”
“而是想告诉你,公正这种完美的理念,一旦和自己最在意的东西冲突起来,将难以顾全。”
“也许,这就是我自己无法逃脱的本**。”
“妈妈对你感到抱歉,淩卫。经历了这麼多之后,妈妈假如对你说,什麼都没有改变,妈妈还是像从前那样待你,爱你,对你视如己出。这些话,只可能是谎言。”
淩卫的五脏六腑像在一种奇怪的化学溶液里浸泡。
未被融成片片丝丝,只是彷佛被改变了内在的某方面的性质,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悲哀。
他听出了淩夫人的诚挚,这些话发自肺腑,并没有试图去隐瞒或者掩饰,而是坦诚地道出了一个母亲眼里亲生骨血的分量。
这是无可指摘的。
有时候不是谁做错了,而是世事如棋。
一颗棋子,下到要害处,时光的车轮就碾碎了昔日的童年梦,河畔草。
水华星之难,联邦舰队八十万英魂残碎於宇宙虚空,淩承云上等将军的刚毅身姿,被白色追忆花永远淹没,总是吊儿郎当、甜言蜜语的浪子,再无归家之日。
尸骨满地,悲伤成河。
而淩卫,却承载淩家百载光环,在星河亿万欢呼中登上将军宝座。
没有谁错。
只是,未亡人,意难平。
只是,很难回到过去了。
淩卫感受著胃里塞得满满的面,歌兰香草在唇齿间发酵微酸,挤出一丝微笑,“妈妈,这不是需要逃脱的本性,而是妈妈身上很珍贵的母性。你没有错。”
淩夫人深深凝视著他,从桌面上伸过手,和他指节分明的磨出茧子的手,紧紧一握。
“把淩谦带回来,”淩夫人恳请,“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 ◆ ◇
乘坐宇宙快速飞舰抵达这个不起眼的,处处绿意的小型人造星,一下飞舰,淩涵就觉得自己被浓稠的,由绿叶制造出的清新氧气给包围了。
不能否认,确实比按照严苛比例制造的人造空气舒服很多。
过来迎接他的是佩堂的副官,劳裏·兰顿中校。
“淩涵少将,佩堂准将已经知道您来了。”中校保持著严肃谨慎的表情,但还是被淩涵瞥见眸底满布的愁云。
愁吗?
当然愁,而且是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愁。
在军事会议上看见上司潇潇洒洒地举起指甲刀,姿势美如历史舞台上一个幽默却犀利的宣言,兰顿中校后背差点抽筋。
拼搏一生的军中生涯在刹那间跌宕,即使面对帝国宇宙军团的彪悍阵线,也难以让他生出如此想失声痛哭的冲动。
一票,就只一票的优势。
眼看淩家要拱手让出占据百年的将军宝座,眼看淩卫要生生在离将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刹住脚步,眼看修罗家族的三分之一,即将变成伟大的二分之一!
没想到……
修罗家的继承人,就是个败家的混帐!
而他,劳裏·兰顿,正是这个纨絝轻佻败家子的副官!
假如要做一句话总结,那只能是——佩堂很逍遥,副官很苦闷。
在苦闷的兰顿中校指引下,淩涵穿越重重绿障,终於在一棵高逾百米,树冠如云盖的参天大树下,见到了佩堂·修罗。
准将的黑色外套钮扣大开,领带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挽到手肘的袖子上隐约有泥痕,似乎刚刚才做过挖泥刨坑之类的苦力才干的事。
军容如此不整,让淩涵这个完美派的军人感到一丝不自在。
但淩涵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想法。
他是来谈判的,又不是来检查军容的。
“我刚刚递了一份报告给联邦政府。这里本来叫r135号人造星,真是俗气透顶。”佩堂拍拍手上的灰,从地上站起来,指了指远处郁郁葱葱的山峦,“虽然是人造星,但满山树木一年四季绿意葱葱。我想请联邦政府批准,把它改名为小叶星,你觉得联邦政府会不会给我这个将军之子一点面子?”
“会。”淩涵的回答言简意赅,只有一个字。
他和巴布总统的合作愉快,关系正在蜜月期,别说改一颗人造星的名字,就算淩涵忽然心血来潮要把联邦总统府前面的广场改成公共厕所,那也可以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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