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阳北街的尽头有一座略显寂寞的宅子,一片残垣断壁的瓦房中立着一座古老破旧的三层小楼。小楼外侧的墙壁上爬满青黄的藤,似乎还在诉说着从清末以来这座县城历史的沿革和变迁。
莫启国一个人坐在三楼的阳台上,面对着已经有些掉皮的墙壁,将自己隔绝在这个阳光难以捕捉到的角落里。他像是在等什么人,不时朝楼下县城的尽头张望。他的心里空荡荡又有些斑斓,如同那些苍白脱皮的墙壁,在青藤密布的缝隙中模糊晕染着一些本应属于自己的白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他的消息。”莫启国喃喃自语般地叹了一口气。放眼望去,映了满天的朝霞红得发紫,与天底下这片愁云惨布、饥民流荒、萧条冷清的县城显得极不相称。这时,突然从楼道传踩着那狭小陈旧的木制楼梯的声音。他略带期待地朝楼梯口看去,原来是县城里的医生,吴文章。
“你姐姐应该没什么大碍了,记得按时给她服药。”吴文章对他说。
莫启国牵强地笑了笑。
年久失修的楼梯在脚底发出令人浑身不适的声音,莫启国踩在上面格外小心。楼道里阴暗又寂静,他甚至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呼吸时空气中的灰尘起起伏伏的声音。
莫锦玉的房间在一楼的尽头。他走过去,推开门,阳光瞬间从外面洒满屋子。莫锦玉就躺在床上,虽然尚未苏醒,嘴角却有了清浅的笑。
他在床边坐下,傻傻看着昏迷中的姐姐,脑海里不断浮现着童年时与姐姐那些欢乐的过往。那时候在西襄,家里虽然算不上显赫,但从没缺少过欢笑。他和姐姐之间也从未有过如现在这般多的心事。那时候因为父亲忙于生意,每天是姐姐背着他去学校上课。父亲去世以后家道中落,又是姐姐委身嫁给秦兴良才让全家人结束了度日如年的生活。然而正是这段婚姻,却给他们姐弟之间注入了一股铺天盖地的悲伤。这段时日以来,所有的记忆都是灰色的,他觉得自己似乎永远失去了过往的欢乐。
他凝视着莫锦玉,俯身拾起她的一只手,乖巧又清澈地看着她。
他想给她温暖。至少,用手掌传递一点热气给她,也许能让她早日从昏睡中苏醒过来。
莫锦玉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晌午,莫启国就坐在他身边,正捏着手巾给她擦脸。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莫启国的样子看起来目光柔和得能滴出水来,一点不像前几日那个冰冷得让人无法接近的家伙。她又转了下头,看着屋外艳阳高照,这才意识到鹤来楼的那番遭遇不过是南柯一梦。
“你终于醒了。”莫启国原本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莫锦玉似乎还没从梦境中舒缓过来,木讷地看着他,昏昏地说。
“你这场梦足足做了十多个小时,把所有人都吓坏了。姐夫专程请来县里最有名的吴大夫来给你瞧病,说你感染了风寒,又遭遇旅途颠簸。”莫启国说道。
“不碍事的。”莫锦玉淡然一笑,“我们这是在哪儿,光民呢?”
“这里是县衙后院,姐夫去军区了,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光民已交给吴大夫照顾去了。”
“吴大夫是谁?”
“这吴大夫原名吴文章,据说是广阳县医院里年轻有为的中医。听姐夫说,吴大夫的娘家跟姐夫沾着亲。正好他夫人最近生了个儿子,所以姐夫就委托他们顺带照料一下光民。”莫启国不急不慢地说。
莫锦玉随口应了一声,心思瞬间又被拉回到昨夜那场奇怪的梦境中。二十多年来,她从未如那般清晰地看到命运的残酷与荒谬。这场梦将她未来四十多年的人生用一首小诗简单的总结,呈现在她耳边。按照那首诗的描述,在未来漫长的岁月中,她不得不独自面对风雨飘摇的人生。那些狂躁的风细碎的雨将会打湿她的生活,一次又一次带给她无助的凄凉。一场梦,一下子袒露出这么多秘密。业已确定的未来等在那里,无论她以什么样的方式到达,都只有那样一种结果。一瞬间,她惊慌失措起来。应该相信这场梦,还是继续带着怀疑的态度面对生活,她已经失去了对这个问题的决断能力。
“姐,你怎么了?”莫启国看着莫锦玉那幅恐慌的表情,关切地问道。
“启国,广阳东麓是不是有座山?”莫锦玉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有座神女山,山上据说有座神女祠,不过自从军阀混战开始就断了香火了。”莫启国说道。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吴大夫给你看病的时候,顺道跟我介绍了一番。”
听到莫启国这番话,莫锦玉不禁陷入了沉思。她似乎无法将昨晚所见当作一场梦。那位白衣飘飘的仙女,那些在鹤来楼上虚无缥缈的白雾,以及那幅楹联、那首赠她的古诗,一切都显得如此真切。
正午时分的阳光格外浓烈,广阳河慵懒地躺在杂草丛生的河道上,东麓的神女山也显得沉闷而燥热。王尽释骑着马行径在小镇石板路上。他的表情比沉闷的天气还显得死气沉沉。
他骑着马,一路来到驻扎于北郊硅村的国民军大营,秦兴良已经在指挥部侯着他了。
“查清楚了?”秦兴良问道。
王尽释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
接过信的时候,秦兴良的手有些颤抖。他将信封打开,小心翼翼地取出信纸展开在自己的面前。王尽释注意到他的面容瞬间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