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双臂在旁边看着,惠明推开门,小心地抬脚,还安慰老太太,叫她别怕。
惠明一脚踩进门槛,老太太就陡然失了支撑,仰着向后跌去。丰玥一手带住她的腰,一手推起她的背。她像很怕碰到老太太,一触即放,但老太太已站稳了。
老太太咕哝了声什么,惠民已经大惊小怪地跨出来了,“不行啊,阿婆你还好吗?”
老太太拐杖杵地,恨恨说:“进不去就算了,反正我也没几年好活了,到了地下不就跟豆子见上了?费这么大劲干什么,夭寿哦。”
丰玥适才摸到她身上松软的皮肉,手心里钻出一把汗。
她抬手探进衣袖里,解下一串手链,递给老太太,说:“拿牢了,一进门立马给我。”
极细一条金手镯,挂着一个小小琉璃珠吊坠,老太太拿过来把珠子拢手心,只觉得手心里好像燃起了一把火,灼烫难当。
丰玥给惠明一使眼色,惠明立刻搀起老太太向门里走去。一进门惠明就喊:“丰部长!还是你厉害!”
丰玥牙关咬紧,立刻从老太太手里拿过手链,扣腕子上。
她眼光一闪,“那当然。”
悄悄摸上后脖颈,摸到一段枯如树皮一样的皮肤,她表情变了变,像烫手一样不敢再碰。
过了好一会儿,再摸上去,又恢复了细嫩水滑。
惠明已请老太太坐在了唯一的一张太妃椅上,给她倒了水,说:“阿婆喝点水,一路上都没喝一口水。”
“我的呢?”丰玥问。
“嗯?”惠明发愣。
丰玥乜他,“我的水呢?!我一天也没喝水。”惠明忙忙进厨房又倒了一杯出来,丰玥探头一看,冷着脸说:“我的玫瑰花呢?我要喝花茶。”
惠明二话不说又倒了一杯玫瑰花茶,丰玥才接了过来,喝了一口,凉凉瞟了惠明一眼。瞟得惠明寒毛摇摇欲站,不知道她怎么了,难道是嫌自己把她给忘了?是他的错!丰部长是天,丰部长是地,丰部长是小部员的大太阳,小部员竟忘了围着她转,该死!
“等下丰部长,我给你拿把椅子下来。”惠明忽然看见丰玥没处坐,忙奔上二楼,从他房间搬了一只死沉的太师椅下来。
老太太看着忙里忙外的惠明,在心里重重地唾弃丰玥,小妖精!
岂知丰玥就算是妖精,也是老妖精了。
丰玥叫惠明给她端着茶杯,脱了大衣,把大衣交给他,叫他去给她挂起来。老太太瞪大眼看着丰玥,她穿了件露膀子的旗袍,开叉开得老高,都露出膝盖了!白皙的手臂小腿刺了老太太的眼,她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指着丰玥说:“你……你怎么不直接别穿了呢?”
丰玥低头打量自己,一笑,“您看不惯啊?”
老太太不看她,重重哼了一声,“像什么话。”
“人家现在小姑娘都穿露脐露背露大腿,我这穿得这么严实你还看不惯。看不惯就多看看,多看几眼就习惯了。”
“你……”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了。
这对话钻进惠明耳朵里,他本来没什么,忽然不自在起来。丰玥说得没错,满大街各种暴露的小姑娘,他看得多了,审美疲劳,一点也没觉得怎么样。但是丰玥斜斜倚在椅子上,小腿一荡一荡,是严严实实没错了,但是那一截胳膊,不知怎么就让人想去摸一把。
忽然看定丰玥手腕上戴着那手链,琉璃珠子里像有什么在不安生地发光飘动。
“我说是让你多看几眼吗?”丰玥眼一瞪,瞪惠明。
惠明回神,脸倏地红了。
丰玥悄悄笑,她这个部长当得真真权威。
老太太看到眼里,心里冷冷一笑,要不把这两人拆散她不算个人。
忽然又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手机给我找来。”丰玥没再理会老太太,从惠明手里接过手机,摁了几下,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忽然不敢接了。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四十五年了。
十五岁坏孕才四个月,男人死在了地里头。豆子二十死的,所有人都觉得她是解脱了,可以另嫁了。
另嫁了,再无所出。
她活得很长,活到周围那些笑过她的,爱过她的,一个一个死了。不总想起豆子了,只有逢年过节,还有祭日,风雨无阻去上坟。只有家不肯搬。
永远忘不了那个雨夜,豆子像融化在雨里的墨水一样,浑身垮着,笼罩着满身黑雾,来找她了。
四十多年了,怕他再回来找她。一个那么高点的小孩子,一个人在下面,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试着去给他配过阴魂,但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死了的女儿,人家也当做宝呢,怎么有人愿意把自己的掌上明珠交给豆子这样的孩子呢?
渐渐也就罢了,说不准豆子已投胎了呢。
委屈的时候想起他,想起他来更委屈。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谁委屈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