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增乾这才抬起头,怯怯地望了一眼天成,抬手在儿子那张俊朗得如大为雕塑一般英俊的面庞上轻轻抚摸了一下,道出了压抑在心中已经五十年的沉重的秘密。
客厅里静极了,空气好像一下子稀薄了,稀薄得令人窒息。挂在墙上的北极星石英钟,平时几乎听不到它的响声,而此时此刻,那滴答滴答声却是那样的巨大,简直振聋发聩!
“爹!”柳天成终于打破沉闷憋气的氛围,说道:“别想那么多了。在我心里,您老人家永远都是我的亲生父亲。这么多年,您把我抚养成人不容易,您受了很多罪,我非常感激您,感激俺娘。您就是我的亲爹啊!”
天成的一番话把柳增乾一下子给惊呆了,他久久地望着儿子的脸,老泪霎时化作倾盆雨泼了下来:“儿啊,你不怨爹么?!”
天成点点头,摘下父亲的老花镜,从茶几上的盒里拿出一张纸巾,为老爷子擦拭起纵横流淌的泪水来。“爹,您受苦了。其实,您要是主动把天民兄弟的工作给解决了,您就不会受这窝囊气了。您说对吗?”
“嗨,我心里老是惦记着,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给你的前程添堵,生怕影响了你的名望,给你脸上抹黑呀。”柳增乾叹道。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郑板桥的那句难得糊涂,说起容易,做起难呀。尘世中人谁又能做得到这四个字呢?”天成不由也感叹起来,像是对父亲更像是对自己。
“儿啊,爹懂你的意思了。”柳增乾说道,“这回是爹做错了事,给你添乱了,害得你那么忙,还大老远坐车跑回来。”
“没事的,爹!我早该回来看您和娘的,可是却身不由己。”天成愧疚地说道:“对了,那次您打电话说,英子的儿子出事了,现在官司怎样了?”
“咳!上个月一审才下来,宝声那孩子被判了十一年。这不?昨儿个英子还打电话给我说道这事呢!你要不提我倒忘了。”老爷子喟叹一声,说道。
“英子找你又说甚事?”说到英子,天成不由得普通话就溜回到家乡土语里去了。
“英子说,铁头家不服一审判决,上诉到中院了。”老爷子说道:“铁头和宝声是一个案子,他被判了死刑。他家里现在闹得很凶,嚷嚷着检察院颠倒了主从犯位置;法院贪赃枉法。听说,他家里正准备进京上访呢!英子这两天都愁死了。”老爷子说道。
“哦。”天成应了一声,习惯地摸了摸下巴上的瘊子,每当想起或提到英子,这个动作几乎成了保留节目,而记忆的频道,立马就会切换到当年英子和他在一起时,爱摸他的瘊子的那一幕。
就在柳增乾想张嘴说些什么时,门铃急切地叫了起来,他抬眼看了一下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了十点一刻,便说:“八成是天庆从村部值班回来了。”
这时,只听院子西厢楼的屋门响了一下,天庆媳妇晓娟边走便问:“谁呀?”
“天庆家的,快开门!我是你四叔啊!”院子大门外传来柳增坤的叫门声。
“是四叔呀,俺爹和俺娘已经睡下了,有甚事赶明儿再说吧。”晓娟说道。
“俺等不到明儿了,你快给俺把门开开,俺找你爹有急事。”柳增坤叫嚷道。
“哦,您等下,我穿件衣服。”晓娟应答着,却迈步来到主楼客厅,站在那里望望老爷子,又看看天成哥,用眼睛征求着答案。这媳妇来柳家几年,锻炼的很是聪明懂事。
“弟妹,你去开门吧?”柳天成轻轻挥动了一下手,说道。晓娟点了下头,无声地退出客厅。
老爷子惊异地望了儿子天成一眼,小声说道:“他肯定是来找岔的,你咋让他进来呢?”
天成微微一笑,没有回答,镇定自若地坐在沙发里,轻轻拿起父亲的手捏了一下。
柳增坤进了客厅,刚要冲着坐在按摩椅里的堂兄发话,看到他的旁边坐着一个西装革履、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好生面熟,不由使劲揉揉眼睛,大吃一惊道:“哎呀!哎呀!这、这不是天成么?”说罢,急忙走上前来,伸出了粗糙的双手。
天成已经站起了身,面带温和的微笑,和那双褐色的糙手握了握,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四叔,您坐吧。”
柳增坤战战兢兢地挪到对面的沙发跟前,欠着半个屁股坐下了,唯唯诺诺说道:“天成,你、你咋这个时候想起回来了?”
“哦,我要去北京参加个重要会议,顺路回来看看两位老人家。”柳天成依旧微笑道:“天这么晚了,四叔找我爹有什么急事吧?”
“哦,哦,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晚上睡不着,想到你爹这里坐坐,俺老哥儿俩喷一会儿(聊天、唠嗑)”柳增坤说道。
“四叔的身体还好吧。”天成说道,“我听说,前两天四叔来家找过我爹?”
“是嘞,是嘞。”柳增坤不自在地低下了头,就跟做下多大亏心事是的。
“你们都是咱柳家的前辈,要团结、和气,现在国家不是正提倡构建和谐社会吗?作为长辈要为下一代做出表率,不能让别人和下辈人看笑话,您说对吗四叔?”天成的话绵里藏针,让柳增坤有些坐不住。
“天成,是这样的,俺、俺是……”柳增坤支支吾吾,想把“你的亲爹”四个字说出口。
“四叔,您什么都不要说了,不就是天民工作的这点小事嘛,至于您那样大动肝火吗?俺爹啥话都跟我说了,您就放心吧。”天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