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异奉命而来,领旨而去,连夜上路奔赴冲凌城协战。宸极帝姬终究不放心他这一路甚至于在军中安全,连夜又召光禄勋拨了神机中郎将苏泊正带同两百侍卫随其上路,至战事结束,专程保护姬二公子。
后事安排完毕,天色也隐隐有些发亮了。因伊祁尧这两日犯了胎中旧疾,受不得风,是以早朝也免了。永绶殿下随姬二公子一道出宫,一直送其出了卫城方才回转,那头宸极帝姬同绝艳侯下了玉龙台后却不急着出宫,而是一路往圣德殿去,打算看一看小皇帝。
一路上,仆婢侍从远远在后头跟着,初晞被宫灯照的璀璨,伊祁箬偏头看了身边人一眼,明眸里隐隐有些自责,声音不高不低道:“重华派苍舒起出战我心头不是没有犹疑,可到底没有阻止,我这摄政帝姬,在其位不谋其政,说来也怨不得重华,还是我的过错,那几万条人命,也都在我身上。”
最后一句话说完,姬格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不由的微摇了下头,语气极淡,“他未必就不知道此战派苍舒起统兵的风险,可架不住事到眼下才发现,除了苍舒起,却无旁人可用。”
自梁夜战后,国中兵务,大多由永绶王一手调停,从大司马隶属永绶党便可见一斑,宸极帝姬除了必要的固权之虑,夺了光禄勋、卫尉两职在手之外,却也尽不爱管那些打打杀杀的事了。可就是如此,到了关键时刻,竟才发现,东有强敌的处境之下,朝中无一海战好手可用,这对曾在十四岁便统兵杀敌,为王朝历下汗马功劳,自此统兵十五年的永绶殿下来说,实在很是荒谬。
顿了顿,他转头同她对视一眼,继续道:“由此可见,这些年,重华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朝堂上。他为人最是性情,偏偏这性情一旦有了足以支撑它的权力做依傍,那就危险了。”
恰如,当年兵发大夜,血战四年的先例。
伊祁箬心尖猛然一颤。
那四年的时光,不仅对亡了国的夜民而言是地狱,对她、对大梁而言,又何尝不是生不如死?
可眼下她却叹道:“我更怕日久天长,他未必收得住手下的人。”
姬格不知想到了哪里,半晌,忽然笑了一声,伊祁箬不解的看了他一眼,且听他道:“你要解的每一个局,其实都是死局。”
伊祁箬愣了一下,再一想,却觉得可笑,自嘲道:“哈,那我还费个什么劲儿?”
姬格摇摇头,“死局,未必无解。只要你有这个谋算,照自己所希望的——重组。”
谋算。
堪堪两字,却叫她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她极重要的人。
一个,造就了宸极帝姬的人。
看她出神,连脚步也顿住了,他便知她想到了哪里,不由垂眸一笑,问:“在想爵爷?”
伊祁箬的眼角忽然柔和了许多。
长泽公,一等爵,子返于世,君子无俪。
“若是舅舅……他又会怎么做呢?”怅怅然一叹,她仰头望天,“箬妄为舅父悉心所培,妙算之上,终不能及他分毫。”
“‘长泽子返,妙算无俦……’”想起世人对那人的一阕歌颂,姬格怅然一笑,转身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她,道:“他在时的每一日都是传奇,传奇是不需要被超越的,也无法被复刻,历史不会给不同的两个人以同一的方式成为传奇,你不必同他相比,看清自己脚下,便是正途。”
他道:“不要想他会如何处理这件事、那件事,因为你不是他,你不可能知道他心中所想,这样下去,只会把自己陷于困局之中,无路可走,于事亦无补。你要相信,你站在这儿就是独一无二,你的每一个忠于自己的决断,也都不会有第二个人作得出来。”
当这世上每个人都看到宸极帝姬执掌国祚,杀伐决断无一不厉之时,他却看到了她这些年来心里的所有彷徨。
不只为天下,更为不让一手教养她长大的那个人——那个神祇一般的人,她的舅父,霍子返失望。
霍子返在她心里的份量是无与伦比的,正因如此,她才会对自己,有那诸多的质疑,心,便也越来越重了。
伊祁箬看着他,许久,缓缓道:“你知道么,当年同夜国交战,每每遇到难处,我都会想,舅舅会怎么做。到这些年整治这百废待兴的河山,我却多会想,世子会怎么做。”顿了顿,她似乎笑了一下,方道:“我师从舅父,学了那几多年谋算运筹,虽不及长泽子返,到底也够对付世人的了。可是你,你的慈悲,我却连学都不敢学,只能照着你心意,看着你行事了。”
她眼里挣扎毕现,如同进退维谷,“世子,就当我再自私这几年,你不要走,让我看着你,依着你,行不行?”
姬格根本就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何等滋味,只有看着她的眼里满是心疼。
摇头一叹,他竟似有些无可奈何,“你呀,真是……我何曾说过要走?”
她却道:“这些年你避讳着战事,从未踏足过玉龙台,今日殿中我看到你的眼睛,一眼我便知,这几万条人命让你何等心如刀割。花相向你问战,我知道你从未放下过四年前的事。我求你待在这成日刀光剑影,动辄白骨无数的帝都里,是我自私,可我真不知道,你若不在这里,死在我手下的人命还要有多少,我……”
她的话还未说完,酡颜疾步跑来,匆匆一礼,打断了她的后续。
“殿下,世子!”
伊祁箬立时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