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技术水平怎么样翔哥你是知道的!”
“是,我知道你技术很好你很牛/逼,除此之外呢?”
俩人争论不休,互不让步,话音一声更比一声高。
萧羽心里特别不甘心,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听到别人说他不行:“翔哥,咱们是打双打的。单打才是靠体力吃饭,双打是倚仗精力、技术和两个人的配合,体能本来也不是决定一个运动员水平的首要条件。所以我打球可以打得很好!王义夫四十岁还扛着氧气瓶打奥运会呢,谁敢说他不行啊!”
展翔接口反驳:“小羽,你这就是强词夺理!”
“我怎么强词夺理了?”
“王义夫人家是搞射击的,射击的时候站着不用动;你是打羽毛球的,你每场比赛需要跑至少六公里,打满一届赛事下来就相当于跑一个马拉松!你能像王义夫似的扛着氧气瓶子上场打比赛吗?王义夫打完一枪躺着吸一口氧,你也能打完一个球停下来吸一口氧然后我们都围着看你吸氧吗?!”
萧羽被展翔吼得住了口,愣住。
他缓缓垂下头去,悬挂在胸腔里那一颗羸弱不堪摇摇欲坠的心脏,“哐当”堕入腹中,突然之间心如浮藻荒草,水雾朦胧之际扒不到岸。脑海里残留的那一丛美妙的气泡,被展翔几句话毫不留情地戳破,一个泡泡也没给他剩下。
这么多天挺过来,早已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教练,队友,妈妈,还有无事还起三分浪的媒体,各个渠道传达来的权衡、疑虑,质问、劝解、筹谋,面面俱到,层出不穷。有多少人都在叫嚣:萧羽不行了,羽翔组合铁定要拆档散伙,中国在男双项目上的水平又将倒退至少五年,全运会这种战损比触目惊心的内斗大会该歇菜就歇菜吧!
满眼的纷杂喧嚣,萧羽都可以一把挥开,当作过耳的浮云。教练说我不行了,我练给你看;媒体说我不行了,我打比赛打给你们看。可是,只有这一个人的话不得不听,只有这一道门槛无法敷衍和回避。
展翔是那个在赛场上坚守在自己身后的人,把羽毛总指挥的一切强势威慑与脆弱无力照单全收,默默承受。同一个战壕的战友,赛场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人的态度萧羽不能不考虑,这个人的前途他不能不负责任。
展翔发觉自己方才语气重了,握了萧羽的手,放低声音哄道:“小羽,我担心你么。体力不好是事实,你才二十岁,再过三年呢,再过五年呢?到时候如果再发现不行,那还不如早一些……小羽,你这么年轻,你现在其实还来得及转行,来得及考大学。算我求你了,你别对自己的身体那么刻薄苛求,成么?”
萧羽的声音软下去,胸腔里的气像是被抽干了,肩膀在床铺里缩成无形,嗫嚅着说:“翔哥,你觉得我不行了是么……你不信任我了?”
赛场上的一对铁杆搭档,不怕对方失误,不怕自己丢球,怕就怕彼此之间没有了信任,失掉加诸在对方身上的全副信心和依赖。两个人在球网前构筑的一道钢铁城墙,外人穿不透,攻不破,轰不塌,千里之堤只能坍塌于内部。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和信任无关,是我自己不行,我承受不起。”
展翔默默地望着人,很多话堵在喉头,随着喉结的颤动而身心绞痛。我相信你的能力和在场上不打到最后一个球落了地你就不甘心不放弃不服输的坚持,可是我没有你那么坚强,我没办法一次又一次承受那样触目惊心血色残山的惨烈!
萧羽嘴唇轻蠕,眼底洇出惊慌失措的水光:“翔哥,你这样,你不支持我了,我心里难受……你怎么能不支持我呢……”
展翔眼眶骤然殷红,手掌在脸颊上狠狠抹过,抹掉最后一层矜持的面具,声音艰涩:“小羽,你那天昏倒在赛场上你心脏停跳了整整四分钟你知道吗?你现在醒过来了没事了,那四分钟对你来说就好像是听旁人讲个故事,可是你知道那四分钟我怎么过来的么……我捧着你的头,捧着你的头,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救不过来了,我当时就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哥……”
“其实这事我想了好几天……已经发生两次了,我绝对不能接受第三次,我受不了。”
展翔望着萧羽的眼神深得没入瞳底。比这再肉麻的话他说不出口,比那再难受的时刻他当真没有经历过。
小羽毛你有没有为我的心情考虑呢?
你不会以为我经受了生命中无法承受的最漫长的十分钟,还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还可以若无其事云淡风轻抄起球拍继续跟你一起打比赛继续看着你在场上拿命拼杀?
我如果能做到,那我就是个冷血无情没有心肝的人。
我如果能做到,那我就不够喜欢你、在乎你!
萧羽的胸腔突然一恸,剧烈抖动的肌肉摩擦到肋骨曾经断裂的地方,骨骼拼接处迸出抽丝剥茧般的裂痕剧痛。
展翔抱住人,小鸟在他怀中抖得像个恐惧的小孩子。
萧羽眼里的泪哗啦哗啦涌出来,像涨潮时决堤而出的水。
他从来没有在展翔面前流泪。翔草比他小十几岁。自己这么大个人了,竟然在翔草面前流眼泪,他觉得很丢脸,却又控制不住。胸腔里的哀恸一声催一声,血肉厮磨的痛苦,痛不欲生。
在重症监护室里戴着氧气面罩醒来时没有哭,在检查室里被电极导管催磨得浑身冷汗淋漓的时候都没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