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郁心里咯噔一声。
“今日是哪年哪月哪日?”
小厮很是诧异,略一思忖,对答如流。
萧郁猛然站定。
就是今天。
我走的那天。
林言,尹舟,狐狸的幻术,前尘往事猛然涌上心头,萧郁望着眼前的庭院,只觉得蒙着森森白雾,刚才无比真实的景象,现在看来却鬼影重重。
对,这是梦,眼前的一切早已化了历史云烟,成了荒芜在岁月里的故事,这楼宇倾塌、朝代颠覆、斗转星移,这宅子里的每一个人,包括我,都已化作枯骨,一切都回不来了,只有躺在床上昏睡的林言,是真的。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萧郁整了整衣冠,屏退小厮,快步穿过中庭。他独自在门外站了很久,终于抖着手,轻轻推开段泽的房门。
屋里没有点灯,幽深晦暗,方方正正的一块光亮从打开的屋门投射进去,正好照亮了一张圆桌。
那个人端端正正的坐着,面前摆了几碟小菜,微弱的雪光映着他的脸,苍白如纸的一张脸。
萧郁的心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腿脚不听使唤,险些被门槛绊倒,他扶着门框大口喘气,里面的人慢慢站起来,轻轻唤了一声萧郎。
他听见他唤一声萧郎,感觉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碎成千片万片,那是埋在他心底的声音,不知藏了多少年。
萧郁眼眶发红,佯装去看窗纸映出的雪光和树影,硬是忍住了眼角一滴滚烫的泪。他想喊段泽的名字,才发现嗓子哑了,试了几次,终于发出声音。
“听下人说你今日又没好好服药,饭也吃得太少。这么拖下去,这病几时能好?”
屋里的人瘦如竹枝,风灌满他宽大的袍袖,萧郁回身掩上房门,段泽亲手点了两支红烛,烛火影影绰绰,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壶酒。
拌了鸩毒的酒。
“我这是心病,好不了,你不是不知道。”
段泽惨白的面颊透出一丝血色:“尝尝这些,都是我们故乡的菜肴,京城难得吃到。”
“今日我们不谈丧气话,我同你饮酒叙旧。”
月亮升上来了,两人在桌边就座,笑语晏晏,谈论当年的《牡丹亭》,桥头的溪水流觞,郊外的萋萋芳草,共饮一盏茶的温馨和默契,末了递上一杯酒,狐的眼睛也没有他妩媚,萧郁想开口,他摇摇头,说先喝这一杯。
萧郁端起杯盏,段泽紧盯着他,目光如蛇般湿凉危险,烛火映着瞳孔深处的重重杀机。
萧郁把酒杯举至唇边又放下了。
“泽儿,可是有事情瞒着我?”
段泽目光躲闪:“萧郎饮完这一杯。”
萧郁把酒杯放在桌上,轻推开怀里的人,道:“不忙,你坐好,先听我说完这些话。”
“泽儿,你来京城已近三月,你精神不好,我想给你些时日养病,也就没同你说过今后的打算,明日是你我约定的三月之期,萧郁虽算不得光明磊落,但也读过圣贤书,今日借着这一桌酒菜,许与不许,我给你一个交代。”
段泽倒吸了一口凉气。
“晋阳与京城千山万水,你这身体,分隔两地我始终不放心,我独居也是寂寞,如此,你便留在京城吧,若想把段家家业从头做起,那我去替你另置宅院,我官衔虽不高,勉强算得庇护;若想安心休养,只要你不嫌弃萧郁俸禄微薄、无法供你从前的锦衣玉食,便好生在府里住下,从此我日夜陪着你,可好?”
啪的一声,段泽手里的竹筷跌落地上。
他惊慌的向前探着身子,十根手指死死抠着桌沿,眼神狂热:“你是说、你是说,你不怪我行那厌胜之事?你不赶我走?”
“长兄如父,我不能看着你误入歧途。”
萧郁起身,倾了方才那杯放凉的米酒,并排摆开两只细瓷小盏,提起酒壶一一斟满,一杯摆在自己面前,一杯推到段泽跟前。
屋里的银炭比比卜卜烧得正旺。
两杯酒冒着袅袅热气。
毒酒。
萧郁叹道:“我们两个,这么多年始终是你迁就着我,这一次我让你选,或走或留,你自己决定,萧郁奉陪到底。”
他举起酒杯,以袖掩口:“先干为敬。”
说罢一仰脖子,温热的酒汁从唇边淌过,段泽大惊失色,飞身朝他扑过去,一把打掉萧郁手里的杯盏,慌得用衣袖擦拭他唇间的残酒,哆嗦着声音:“不要咽,吐了,都吐出来!”
他扑向桌上的茶壶,慌不择路间把一桌的盘盘盏盏尽数划至地上,酒菜淋淋漓漓洒了两人一身一脸,他捧着茶壶,也顾不得茶水烫手,泼泼洒洒倒了半杯,塞进萧郁怀里:“这酒有毒,喝不得、喝不得的!你漱一漱口,快,快些!”
萧郁被他压在地上,看着他慌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你这会又舍不得了。”
段泽哪顾得上他说什么,眼看他是没咽下那酒汁,三魂七魄才勉强回了身体,伏在他身上嘶声道:“舍不得,哪里舍得!都是你逼的,你逼我的!若不是萧郎弃我如敝履,我何至于此,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他本就瘦弱,此时气血上涌,脸皮紫涨,急的五内俱焚,一句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郁轻轻拍他的后背。
“好了好了,这么大的人了,让下人看见,成何体统。”
小丫鬟听见屋里动静,以为两人起了争执,急的喊了人在外面一个劲敲门。
萧郁扶起段泽,抚去他衣上的残羹:“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