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殒歌冷笑出声:“宥皇叔。”按上身侧的剑,只觉那锐气割破自己的手指,却分毫觉不到痛,身体被抽去了全部力量,连剑都握不稳。
手一低,剑被一双靴子踩到地上。
夏景宥顶着明黄伞盖,明晃晃的雨水零落清脆,瞥着泥水里挣扎的男子,沉声喝道:“你凭什么复国?”
夏殒歌咬住下唇,咬出血痕,抽出跌成两段的剑,挣扎着要站起来,终是差了那半分力量,声音嘶哑冷厉:“那——你——们——凭——什——么?”
泥水四溅,夏殒歌撑起一半的身体重重跌落,血从嘴角一滴滴落下。
这个人,师表,叔父,朋友,对手,仇敌数不清的矛盾和身份在这个人身上重叠,雾气蒸腾,他越发看不清。
两年前看不清,两年后更看不清。
他好恨,这个人在不知多久之前,父皇清理门户时放走故意夏景泓,两年前夏景泓率兵逼宫,站在夏景泓身边的又是他,是他将自己最爱的人一个个逼入绝境。
说什么兄弟情深,不愿自相残杀。
他曾那么软弱地,求高坐明堂的两兄弟连自己也一并杀了。夏景宥,这个道貌岸然的人,他曾经最尊敬的叔父、师父,在他耳边带着笑,说着魔鬼的诅咒。
“你已在神祠立下誓言,你的身体与灵魂不属于自己,你没有资格去死,因为——你不属于自己!”
带着支离破碎的身体灵魂,他一路狂奔,逃奔到胤国。与此同时,一纸遣书,他完完全全成为漂流他乡举步维艰的质子。
☆、紫玉成烟
马蹄急促,泥水连天,三匹枣色马轻快奔来,两骑士分乘,中间的马背驮着黑色的人。
“禀王爷,叛逆慕离带到——”灰色大氅滴下蜿蜒的水,砸在心口上,浅红华衣湿透。
慕离从马背翻滚下来的时候全身湿淋淋,衣衫破碎,触到街面,积水立即晕开大团血红。
他满身是伤,最惊心的是颈上三道血口,虽被草草包扎
夏殒歌忽然想到了那个和慕离长得很像的人问过的一句话——“你可能永远见不到他”“担心了?”
慕离一如既往双唇紧抿,一个极端讥诮的表情,只是眉间多了痛苦的色彩。
夏殒歌的愧疚不住上涌,要不是自己,慕离现在该是承欢父母膝下,过着安定没有伤害的生活。
夏景宥冷声道:“甚好,可否禀告了陛下?”
“没——卑职就近”喜滋滋的声音被剑音锵然掐断,两道血色烟花冲天而起。夏景宥不带一丝感情的眼光扫过剑身,扫过点点滴下的血,再将剑端到与鼻尖齐平,一字一字:“凭借它,得天下!“
“剑乃兵中之王,因为,剑道极致,无我无心无情,胸中所怀的是浩瀚寰宇,兵不血刃而得天下”,他转头,正对夏殒歌,“殒儿,你可明白?”
殒儿。
这个方才处心积虑置自己于死地的男人,称自己“殒儿”。两年来纠缠不清的恩恩怨怨,仇恨与天伦,权谋与血缘,和着覆满血灰的十六年的叔侄情分,忽然就因着这一声“殒儿”模糊开去,熟悉而陌生,温暖而疏离,最后,可怕而可憎。
沾着骑士血的剑下一刻就穿透了自己小腹,夏景宥摇摇头:“你还是不懂,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华盖下广袖博带,英伟挺拔的王者风范,被狂风吹得凌乱,如神如魔。
马蹄狂乱。
想是夏景泓已等不及了,夏殒歌扯起讥诮的笑:“你的陛下等不及了,你还等什么?”
夏景宥一字一字:“我的眼里没有陛下,只有兄弟,只有侄儿。”忽然一把勒住缰绳,递给夏殒歌:“追兵将至,你还在等什么?”
夏殒歌一瞬错愕。
夏景宥闭上眼:“我说过,你父亲是我哥哥,你是我侄儿,殒儿——”
夏殒歌紧握住慕离的手,挣扎着站起来,却始终倔强,不显出一丝一毫求助的表情
夏景宥接口:“你不是你自己,你是整个翊国的凤凰,很多事情,由不得你,。”
一把拉起夏殒歌慕离,扔上马背,重重拍下马背,厉声咆哮:“自己走出去,不纠结二十万大军就不要回来。”
雨声清晰可闻,白蒙蒙水汽很快淹没远去的马蹄,街面是一如既往的冷。
夏景宥站在雨中,缓缓闭眼,雨在发丝聚集,顺面颊留下,紧闭的眸亦暴雨决堤。他仿佛回到那个夜晚,千里跋涉终止于广宁郡外,周国边境,他握住那双冰冷的手,声嘶力竭:“紫烟——”
蛾眉宛转,朱砂似凝结的血滴,奄奄一息的女子仓皇抚摸着自己平坦小腹,失声痛哭:“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她上高楼,凌波不过横塘,却望尽天涯路,吹笛《折杨柳》。
楼名倾玉,种满她最爱的蓝田玉一到花季便会缥碧化烟,如梦似幻。
楼角初消一缕霞,罗帐轻掩,紫烟温柔抚摸自己微隆小腹,楚楚娇羞:“我们的孩子等你回来起名字。”
他俯□,强掩狂喜,隔一层皮听那生命萌动。
“这是我们孩子在动?”
紫烟嗔怪拍了一下他脑袋:“傻瓜,是我肚子饿了。”
他傻傻站起来,搔头,不好意思笑了。
紫烟爱抚自己小腹:“景宥,给我们孩子取个名字?”
他怔怔望着紫烟腹中那个小生命,笑容苦而涩,一句话在心底反复“不该来到世上”、“不该来到世上”
“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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