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微微隆起的亮白色线条,“我退学之后的事儿了……你不知道。”
废话,穆少安心说,这他妈绝对是废话,不光你退学之后的事儿我不知道这一句是废话很令人搓火,最主要的是这孙子居然提起退学这个被穆少安压制了若干日日夜夜都没能压制下去的郁闷源头来。
要镇定,听他怎么说,他要不说我就追问,就拿他当犯人审了,虽然会心理失衡,但是我更想知道这些年他都干了什么了。嗯……显然没干什么好事儿,要不怎么会留了个这么炫目的刀疤呢。不过也许不是我想的那样儿吧,说不定他是让人误伤的,对对,这小子虽然浑,但是并不坏,总不至于主动挑起事端。就说高中的时候吧,每次动手打架,都是别人先招惹了他,他才……等等,他那是什么表情啊他,怎么好像有多苦大仇深一样,难不成这事儿特别不堪回首?靠,算了吧,他能有什么不堪回首的,他这类左边不要脸,右边二皮脸的屎人……
穆少安心里好像有一个连的人在他耳朵边儿上唠唠叨叨,他怎么也摆脱不了那种混乱的猜测与接连的推倒猜测,等待是最难熬的,然后,终于等到了欧阳明健开口,他在仅仅持续了一秒钟的解脱之后,感觉到一种五雷轰顶晴天霹雳的震动与打击。
那绝对是个刺激。
“我吧……嘿,我进过少管所你不知道吧。”欧阳明健给了他一个苦笑。
穆少安瘪词儿了。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一个为什么,他只是靠在桌子边儿上愣着,听着,听欧阳明健蹲在电暖器旁边说着,念叨着。
高二的时候,欧阳明健退学,说好听了是退学,说难听一点儿就是他终于把自己的处分升级到了比留校察看还严重的地步,那能怎么办,劝退呗,学校历来都是很有办法对付这类无法无天的学生的,欧阳明健这种闹起来就能掀桌掀瓦掀顶棚的学生,远比那些总在小的溜儿的和校纪校规打擦边球的好整多了,临退学的时候政教处主任说过一句话,可以算是欧阳明健认为最精辟的一句了。“你说你,啊?你自己往枪口上撞,谁拦得住你?枪打出头鸟,你啊你,你这个头儿出的太邪乎了!”
欧阳明健没说什么,他有点解脱,有点困惑,解脱的,是以后终于可以离开学校这个让他郁闷到死的鬼地方,大步流星走到社会上去撒野了;困惑的,是为什么他在心里为了庆祝解放而大放礼花的同时,会有那么一种无法描述的悲哀呢。
他觉得自己好像《简·爱》里头某句台词所说的一样,“肋下的某一根弦被绷断了”。好吧,也许他这么个糙人不适合拽文,那么说句糙人的糙话吧,他“心里特不哋劲儿”,他“百爪儿挠心”,他“屁股底下坐着热煤球儿一样”,他脑子里要炸营,要开锅,他要疯,他要死,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离开了学校,他自由了,没有家长的管束,没有校规的囚禁,他自由了,他就像一只傻了吧唧的柴家巧儿,扑楞楞从樊笼里挣脱出来,然后又突然觉得笼子里有它落下了的什么东西,回去找,太跌份,那就还是冲天飞吧,结果,翅膀刚扑闪了两下,顶着一头杂毛儿的脑袋瓜刚回过来,眼前一张专门粘家巧儿的大网就铺天盖地把它罗了进去。
他慌了,于是挣扎,于是反抗,于是被纠缠的越紧。
从笼里,到网中,就是一刹那的事。
退学之后的第三个月,欧阳明健这只不会来事儿的柴家巧儿,因为在一场战役一般的群殴里表现极其“出色”,终于把自己头上这辈子都难以摘掉的“不良”二字,给彻彻底底的加固了。
“进去”的时候,他该悔恨自己的愚蠢,还是该庆幸自己的未成年?
“进去”之后,他该洗心革面从头再来,还是该破罐破摔自暴自弃?
也许真的该说他愚蠢,因为他选择了后者。
手臂上的伤疤,是打架造成的,同宿舍的所谓“老大”因为他“不听话”,抄起削铅笔的竖刀就给了他一下子,这一下子成就了那个丝线般纤细而且绵长的痕迹,更成就了他之后愈演愈烈的惨痛经历。
身上的疤痕已经多到他自己也不想去数清或是记住的地步了,原本一年的管教期也加成了两年,欧阳明健成了人所共知的疯狗,红着眼睛冲包围过来的敌人们龇着牙,凄厉的嗥叫着,然后没头没脸的猛扑上去。
撕咬。
是困兽唯一可以做的事。
因为他不愿意被围困致死。
他不曾那样恐惧过,然后,恐惧尽数成了愤怒,愤怒变成仇恨,仇恨给了他这头困兽无限大的撕咬的力量。
从孤军奋战,到有了支持者,从力量悬殊,到势均力敌,欧阳明健的名气来自于他的打架不要命。最后,当他终于把当初给了他那道伤痕的家伙打到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的时候,他笑了,笑到哽咽,笑到窒息,笑到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他像个被丢弃的孩子一般蜷缩在男厕所的小隔间里,抱着膝盖哭了个天昏地暗。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痛快。
他觉得自己足够可耻,也足够可怜,外在的威风八面和内心的空虚胆怯形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当年校长当着全校学生的面宣布他的劝退通告时,他都没有动摇过,他只有在穆少安咬着牙说他并不是那么坚强的时候感到一阵耳鸣,一阵恶寒,他只是在这之后莫名其妙发泄般的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