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想不到你也是小小年纪没了母亲。
青砚涩然一笑:你哪里好比我?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青砚不过是个低贱的戏子罢了。
云谦扶了他的肩,正色道:青砚,人之高下,不在其所操职业,在其品性,你这样自轻自贱的话,云谦就枉费了一片心了。
他个子要比青砚高半肩,青砚被他按住肩,听他如此说,抬起脸来细细地看了他一回,终于灿然一笑,丰姿艳丽,神采俊逸,当真容色无俦,云谦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热,放开手,转过脸去,不敢看那一对光彩焕发的眼睛,只见那抄手挑子也走到面前,香气更是扑鼻而来,更兼那热气腾腾,引得云谦顿时来了胃口。
青砚走上前去,含笑道:老姚,给我们两碗。一面回头道:你可嫌脏?
云谦笑道:这样香气,哪里还顾得上脏不脏的,且先来一碗。
那老姚放下挑子,一面脆声应道:两碗原汤抄手。一面动作娴熟地下抄手,做调料,那香气愈发浓烈起来。
云谦抽动鼻翼,连称好香好香,老姚,你这汤中下了什么香料,这般扑鼻地香。
老姚一面张罗着一面笑道:这位大爷想是从来没吃过老姚的抄手,不是老姚夸口,便是加尽天下的香料,也未必能得这般香哩。
云谦来了兴致:那是为什么?
说话间,两碗抄手已成,青砚先捧了一碗递给他,一面笑道:这是人家讨生活的手段,怎能跟你说?
老姚讪笑道:小吴老板说的是,这好比吴老板的唱戏,同样的戏码,别人唱,便没人听,只要是吴老板的那就场场满座,道理都是一样的。
云谦奇道:你也认得他?
老姚笑道:我常年在戏院子头走动,怎能不认得两位吴老板?大爷还是不要尽顾着说话,抄手再香,凉了可不好吃。
用罢抄手,看老姚收拾了东西,道个别,敲了敲梆子,一径去了。
云谦只觉得身上有了热气,那脚下也轻快起来,将青砚送到桂花巷的小院门前,青砚回身道:你一人回去,可没什么罢?
云谦笑道:有什么要紧?从这里过去,过了南河,便是我家,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你只管放心。
青砚手扶着院门,想了一想,又回头看了看他,终于低头去了。
云谦自己一人慢慢走回去,过南河桥时,只见那月亮已经升上中天,空中只有淡淡几缕云丝,那月亮已近满弦,光彩夺目,给周遭云丝尽皆镀上层绚彩,真是好一幅彩云追月。站在桥栏杆边,听得脚下南河水哗哗地淌过,远远地看见青砚住的小院,立足良久,这才慢慢下桥,走回家中去。
门房开门时,便见刘贵焦灼不安地坐在门厅,一看到他,喜动颜色,迎上来道:我的少爷,你可算回来了,再迟一会儿,刘贵就要去找你了。
云谦一面往里走,一面笑骂道:有什么事,让你这样作急?
刘贵一路跟着他,一面说:太太房里的春秀大姐问了我几次了,还直骂刘贵办事不小心,竟然将少爷弄丢了,还说要告诉太太扣我一个月的粮米哩。
云谦回头笑道:你怕什么?有我呢,你快去罢。一面摸出一个大洋来:这个拿去,休要在老爷太太面前胡说。
那刘贵接了大洋,一面点着头,一面笑嘻嘻地去了。
云谦看自己的屋里亮着灯,轻轻儿推门进去,只见春秀坐在春凳上,趴在小几上,头伏在胳膊弯里,半边脸埋进胳膊里,竟已睡着了,露在外边的半边脸红扑扑的,一圈儿睫毛密密地合着,一弯杨柳眉直描进额角去。
云谦愣了片刻,突然间想起了海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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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愣地站了会,伸手指在春秀脸上轻轻地触了下,划过那层薄薄的覆在额上的刘海,轻轻叹了口气,春秀睫毛一抖,醒了过来,见刘云谦站在面前,脸上一红,起身道:少爷回来龙了?我竟然睡着了吗?
云谦笑道:春秀,难为你了,这么晚了还等我,现在快去睡吧。
春秀把五更鸡上煨的茶倒了一盅,一面递给他,一面说:太太早说过了,少爷的衣食起居都是春秀的差事,有什么差池,春秀可担不起,你只要想着家里有人候着,和那些人厮混时就该早些回来了。
云谦脱了外衣,春秀早打了热水进来,侍候他洗了脸,又拿了铜壶进来,倒了热水在盆里,除了他鞋袜,替他轻轻揉搓着洗脚,云谦见她低着头,露出半截雪白的脖子,一条乌油油的辩子拖在脑后,辩梢上扎着截红绳,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摸了一下,春秀一颤抬起脸来,云谦却又不言语,轻轻将她的手从盆里拿开,取了帕子自己擦干净脚,春秀立在地下,惶惑地看着他。
云谦温言道:春秀,太太和你的意思,我明白,以后这些事我自己来做,你,不必做了。
春秀眼里闪过惊慌,道:少爷,是嫌春秀侍候得不好吗?
不不,春秀。云谦又摇摇头,你是去年才来的吧?过去的事你不知道,也不必知道,我只给你一句话,春秀,你是个好姑娘,我将来自会替你找个好人家的,决不会耽误了你。
春秀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却听刘云谦断续说道:但是,我这心里早把什么都看明白了,什么也不会当一回事了,春秀,你莫用错了心思,我不想害了你。
春秀脸上红色慢慢儿褪了下去,白着脸收拾了东西,带上门去了,却始终没发一言,云谦看她去了,又是轻轻一声叹息。
会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