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后不久,李明达就听到县东边传来马蹄声。李明达便没有立刻随房遗直进县衙,而是站在原地略等了等,扭头望着东方。房遗直见状,也驻了脚步,未多问一句,只跟着耐心在原地等候。
因付允之去了安州,人还未归,而今府衙内的事便暂时由柳县丞来负责。
柳县丞还记得付允之说过,前些日子有两名从长安城来的贵族子弟奉命查案,一位乃是一人之下的梁公房玄龄的长子,另一位则是鄂国公尉迟恭的次子。这二位的家世皆尊贵显赫至极,好不夸张地说,人家随便在长安城叹口气,都能把他们福县这小地方震得地动山摇。
遂而今柳县丞忽听人报说房遗直来了,自然就以为跟在他身后的贵族少年是尉迟宝琪。
柳县丞如此已经惶恐不已,连连作揖,怕得俩腿打颤,头上的虚汗都出来了。
田邯缮见他此状,不禁觉得好笑。若是这柳县丞知道与房大郎同来的人,乃是鼎鼎大名的晋阳公主,只怕这会子会尿裤子了。
李明达听马蹄声渐渐近了,还有了两句对话,心中了然来者是谁,转头对房遗直等人道:“我们走吧。”
一旁的柳县丞听到这位“尉迟二郎”的说话声音竟然如此秀净清朗,还有几分似女音,心下震惊不已。他倒是没想到传说中威猛勇武的尉迟恭,竟然会生出这般文静好看到略微有点发娘的儿子。不过这种事倒也不算稀奇,他老家有一位堂兄弟长得又矮又丑,娶妻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偏偏人家俩人就生出个高挑俊美的孩子来,真是没道理可讲。
柳县丞因为紧张,倒是没注意东边传来的隐约马蹄声,此刻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伺候这二位贵公子更紧要的事,遂忙请他们进门。
到了尸房,房遗直便打发随行的仵作进去查验,他和李明达则就站在门外等着。
没多久,李明达就听到县衙外传来一名男子急急地叱问:“房大郎他们是不是没到?”
男子随后听说人已经早他一步到了,且还已经被柳县丞带进府去了尸房,便气得咒骂连连叹自己倒霉,转即又把怒火牵连到柳县丞身上,说他办事竟不过大脑,没个思量。
这之后,李明达就听到付允之迈着急急地步伐,朝他们这边的方向来。
李明达看着尸房,迟疑了下,觉得既然付允之既然如此心虚,这八人的死肯定有问题,遂迈步进去。
房遗直没想到李明达直接奔进尸房,怔了下,忙道:“十九郎,那里面——”
“没事。”李明达让人挑亮了灯笼,用帕子掩住口鼻,便在屋内草席包裹的八具尸体中梭巡,刨除尸房内一些应有的杂味之外,李明达闻到了一股青青的味道。像是草叶之类的东西,碾压成汁的味道。但这味道与草汁还有些不同,有一种点淡淡地特别香味。这香味有点熟悉,李明达却因为骑马有些劳累,脑子一时混沌,怎么都想不起来。
房遗直来到李明达身边,小声问她怎么样,转而又告诉他县令付允之回来了。
“我知道。”
李明达话音刚落,尸房外便传来付允之的叱骂声,责怪柳县丞竟让两位贵客踏入那般腌臜之地,“你这没脑子的田舍汉,见死人是会身染晦气,接连几日倒霉的,你怎么能如此蠢得让两位郎君随便去了那等污秽地。干什么,你摆臭脸给谁看?你还委屈上了?还不快去准备柚叶艾草等物,为二位郎君驱晦!”
柳县丞连连道不敢,给付允之道歉之后,带着人急急忙忙去准备其交代的东西。
付允之随后就一脸讪笑,弓着身子进尸房,连连给房遗直和李明达赔罪,请他们切勿继续停留在此等晦气之地。
“死了人就晦气了?”
“这是自然,这人谁不想好好活着,忌讳死呢。”付允之笑得越发和善。
“身为一县之令,面对百姓之死,竟口谈什么尸身忌讳。且不说这县衙大牢有过死人,便是你所住之所,那也是死人的故居。这四处可染你一身晦气,除不去,你又何必留在此处,何不爽快辞官?”房遗直面容温和,言语却泠泠,给人以无法喘息的逼仄。
付允之怔了下,心下惶然,亦惊叹不已。他真没想到,这位房大郎博议多闻竟到了如此地步。连他小小的福县县衙发生过的事,房大郎竟然都能通晓。这县衙死人的事,那还是他上上任,名唤林平,因弄权贪污,被人揭发,便自尽于寝房之中,其妻女也同他一起去了,一家五口都吊在了房梁上。
李明达因不知此事,遂问房遗直所言出处为何。
付允之先行对房遗直道歉,接着讨好般地对李明达讲了当年林平一家自尽经过,随即他又评判道:“下官倒是没有亲眼见过,不过听说当时尸身被发现的时候,把几个衙差都吓得尿了裤子,可知当时境况多渗人了。终归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却也是真凄惨,真可怜。”
付允之感慨完,然后继续对房遗直和李明达道歉,“二位郎君说的不错,下官身为一县之令,竟因对死忌讳而道些缪言,错之太甚。允之知错,向二位郎君致歉。”
因夜色深,付允之道歉的表情李明达倒是无法看得太细致。总之乍给人的感觉,这付允之的道歉倒是挺诚恳。李明达随之多打量他两眼,三十多岁,相貌中等,身材胖得发圆,言谈中时而表现出机灵,时而又给人以厚道的印象。而背地里,李明达所听闻的付允之的言谈,则是话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