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脸色迟疑,喃喃问道:“你决意如此?”
笛飞声听此一句,心知李莲花有松口的意思,他自坐姿挺身跪立,道,“三年已过,苦寻先生已久,心意未改。”
笛飞声脸上分外正经严谨,一点也让他寻不出错处。
李莲花只得长长叹气,抬头去看他,对眼前一意孤行的笛飞声无可奈何。他本就身量超出自己许多,这一跪立,没有卑微之意,更表决心坦荡。这令摇摆不定的李莲花顿感压力。
毕竟对笛飞声负责是一件很累的事。
他要给他铺被子,给他烧饭做菜,给他捏团子,还有……
两人一跪立一盘坐,静默良久。窗外风涛独行,竹叶声飒飒,此时水煮沸了,撩拨起一点压在心底的尘埃。
他听得李莲花又在叹息,此时尾声消散风里,再不可闻。他只观,先生一顾,人间颜色忽如尘土。
李莲花朝他微笑,不疾不徐道,“要喝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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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飞声要在小花先生这里久居,就带了很多东西来。
李莲花惯用的一套白瓷茶具,青釉小香炉,磨得棱角都圆了的棋盘,甚至连那吱吱嘎嘎的藤椅都拿马车载了来。
李莲花伸头望了望,万幸他没有无事作妖,把那棵酸李子树给刨过来。
笛飞声花了许多银钱给这个小书院,尤其是李莲花的住处翻新之后,连一应笔墨纸砚都购置了新的,即便李莲花平日不在乎这些个,他半点也不许李莲花含糊过日子。
他把此处改造得不像个书院了,草木盎然,卵石铺地,花窗斑驳,倒颇有点闲居山庄的意思。
因他不计较银两,因此也给学子们造了一些屋舍,容家宅偏远或是寒窗苦读的人方便些。此地放课后不再冷冷清清,时常听得学子们约着要去后山打山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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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来的山鸡李先生总是有份。
众人虽对笛飞声又敬又畏,却也会被他的烤鸡引得直流口水。
只可惜他们没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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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飞声为这座书院添了一门课。
因此时常会抽一下午拎着这群毛孩子去扎马步。依次在院中一字排开,谁扎得不稳扎得难看就得添功课,各个心中叫苦不迭。
这种时候,教书先生就都空下来,挪到廊下来休息片刻。
笛飞声为李莲花沏上一壶叶片肥润、汤色明亮的庐山好茶,好让李先生就坐在廊下藤椅上慢悠悠地喝茶观看。一个个平日里嬉皮笑脸的顿时变成愁眉苦脸,拼命斜着眼睛向李先生使眼色求救。
他们也不知从哪处得知了笛飞声是李先生的‘得意弟子’,由是每次有难,必向性子软和的李莲花讨便宜。
李莲花每每一副神游在外,听不太懂的表情:“啊……这个……”
于是书院里有了新说法,李先生也怕得很,不顾他手下的学生们死活,竟也不敢说一句话开罪笛飞声……
李莲花叹气,这话倒也没什么错处,他这个先生当得从来没有威严,以前管不住笛飞声,现下更是被他拎着走。
有时,笛飞声则以视察的名头来听李莲花的课。只听后门一动,所有软趴趴的学生立刻精神抖擞正襟危坐,李莲花一转头看这阵仗,便知笛飞声又来了。果然是天生可居上位之人,顽劣学子敢在李莲花面前吵嚷,在笛飞声背后却字也不敢骂一个。
笛飞声天性里不是个乖学生,这点腰酸背痛的李莲花再清楚不过。他在此处不为听李莲花讲了些什么,讲的好不好,讲的妙不妙,为的是听听李莲花软绵绵念书的声音,以及从头到脚观察他讲课时候的所有模样,好补回前几年的缺憾。
李莲花倒对他肆无忌惮的眼神毫无反应,在前面该讲讲,该发呆继续发呆,该早退就早退,反正更丢脸的样子早已被看过了。
书院里出现了反驳的声音,李先生压根不怕笛飞声,他能当着他的面淡定自若地提早放课!
李莲花和笛飞声到底谁比较厉害?他们私下里谁听谁的?这件事很久之后都没能争论出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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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玉蟾攀山阿,院中流水静缓缓,学子皆已各自归家。只有两个人是不必归家的,不论身何处,两人便已是团圆。
李莲花从盘中挑挑拣拣,又将啃了一小口的月饼递给笛飞声,好心道:“这个是不甜的。”
笛飞声接过那缺了一口的可怜月饼,反驳道:“我并不是不吃甜。”
李莲花皱起眉头来,似乎预料到他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