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能这么任性?
神又能拿一个任性的人怎么办?
他不知道。
loki高挑精悍、聪明狡黠,又早已跻身神龛,本来是个强悍的角色;可他的神色里永远有一种黯然的倔强,好像是一直在默默忍耐着巨大的辜负和委屈,并且随时随地都可能崩溃。他越来越尖锐的锋利,是以自我打磨出的纤薄为代价的;他寒光一闪,叫敌人心惊胆战,也叫tr心惊胆战——他怕他会忽然折断、破碎。
他怀着这种心惊胆战过了一千多年,像是在手心里捧着一只病骨支离的雏鸟;他不敢合掌,怕自己没轻没重地捏碎那卜卜的心跳;他更不敢放手——他怕放了手,这可怜的小东西就会在寒风里咽了气。
渴望一个loki这样的人,就像在一场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边缘徘徊。他们的父亲说,一个国王不该挑起战争,但应该永远做好迎战的准备;这么说来,他早就是个合格的君王了。他渴望了loki几百年,也就竭尽全力地备战了几百年:他随时准备着抵抗利刃,也早就准备好要尸骨无存。无论loki是要杀他,还是要爱他,他都能迎战。
可loki从来没有真正地谋杀过他。他摆出穷凶极恶的样子,扬言要弑神,到头来却只肯拿一把小刀在他身上比划。
loki也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他。他在他身边踱来踱去,歪着头看他,软软地、懒懒地着拖调子说话,闪烁的目光意犹未尽地看着他——他比最老道的风月高手都精通“诱惑”的艺术,却又止步于此。他逗他玩儿,挠疼他、搔痒他,又收回手,客客气气地叫他哥哥。他糊涂了——loki是在暗示、勾引他吗?还是说,他天生就是如此尤物,对所有人都这么曼妙又漫不经心?
他的爱和恨都是大张旗鼓,可又都是虚张声势。也许一切都只是游戏——他喜欢看着tr困惑、紧张,他喜欢看着无所不能的神因为他而惊慌失措、落荒而逃,然后哈哈大笑。
他多希望loki能动一次真格。一刀捅穿他也好,仰头吻他一下也好,哪怕只是用尽力气咬他一口都行——他多想要一次痛痛快快的尘埃落定。
可loki给他的尘埃落定,就是一句“我要死了”。
他对他微微一笑,好像对这个结局非常满意。他晃了一下,随即跌入神的怀中——他那么轻——他怎么会那么轻?他像一只在空中熬干了骨血的鸟,终于肯降落、栖息一次了。可tr接住他,就像接住了千斤的重担。神忽然就站不住了;他搂紧他,踉跄一下,骤然跪倒在硝烟滚滚战场上。
血和泪挂在他的鼻尖上。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他抬起头,看着连接在loki身体上的一台台机器。神对待生命的态度有些荒唐的诗意,他们占卜命运,说出谶语,像抬头看着云朵推测天气,却不对生死做额外的努力。可中庭人对待生命的态度是务实的、恳切的,他们相信生命是可以测量出来的,一切都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数字里:只要这里调高一点,那里降低一点,生命就不会消逝。
现在loki的生命就在那些数字里和曲线里,tr就成了世间第一个会读心电图的神;他捧着loki的病例日志,手指头点着那些数字,低着头,仔细地辨认着,惶惑地分析着;他像个凡人一样,在死亡跟前卑躬屈膝起来了。
loki的心跳缓慢而无序。强一下,弱一下。在强弱之间,是长久的寂静。
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的呼吸听起来也是这样的。强一下,弱一下。在强弱之间,常常是窒息一样的嘶嘶作响。tr低下头,亲亲他慌张的小嘴巴,他就骤然长舒一口气,像是终于从湍急的水流中探出了头。他知道别人是怎么说loki的:他们说他小小年纪就装模作样,想获得额外的爱和珍惜。tr觉得这话很奇怪:什么叫额外的爱?自己对弟弟是予取予求的,没有什么规定的份额,也就没有额外可言;他把自己的爱和珍惜摆在loki跟前,像是凡人想取悦神,又唯恐拿出来的东西太少、太上不得台面,显得寒酸。
他想要loki明白,他不是只爱他这一点——他爱他很多很多,只是他还不知道该怎么把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塞到他手里——哪怕到了现在,他还是没找到答案。他是神,可是他太年轻了;年轻的神和年轻的人一样,在有些事情上需要先痛彻,然后才能开窍。
他长久地亲吻着loki,像用嘴巴给濒死的人度气。有时候他亲亲他头顶的发旋,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稚嫩的奶香气。有时候他亲亲他的小手、小脚,像是亲软绵绵的花骨朵。他亲亲他的小肚子,让他痒得咯咯直笑。他搂着弟弟虚弱的、软绵绵的身体,像是搂着冷热无常的一朵云,恐惧着云会化成雨——他们还小,不懂什么叫分寸、体面,可仙宫里的其他人都懂。他们想让兄弟之间的碰触更有分寸、更体面一点,可tr不干。他怒气冲冲的、炮弹一样的小拳头捶走了想抱loki的金宫侍卫——他鲜少会那样大发脾气。
让loki吃饭,比让loki喘气还困难。他不肯吞咽,他哇哇大哭。tki专用的一套餐具;当然,他们在人前是不能这样的——他实在是搞不明白,那些“不能”和“不行”都是哪儿来的,都是凭什么啊?他嘴巴对嘴巴地喂loki喝水;他把糖果的棱角在嘴里含化了,再把那一团圆润的甜蜜塞进loki嘴里。
loki的眼睛睁大了,傻兮兮地砸吧着嘴里的糖块,惊奇地看着t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