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了。
有吕布毫无保留的不渝爱意在前,又有郭嘉恶声恶气的关心在后,燕清不是铁石心肠,怎么会不受丝毫触动?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曾经觉得自己得以重活一世、又有机会做下这番大事,轰轰烈烈地完成后,假使无法功成身退,也万死无憾。
没想到会被他们轮番说动,忍不住多多爱惜自己性命,想把之前自个儿封死了的绝路,悄悄地撬开一条缝隙来。
他不再是从前那般无所畏惧了。
他是真的舍不得。
舍不得丢下掏心掏肺待他,全心全意地信他,见他闯了大祸也只担心他的安危,生性多疑却连他带来的人也另眼相看,在他的耐心沟通辅佐下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甚至宁可断子绝孙也不肯负他的吕布孤零零地一个人。叫他独自对上面目可憎的那些敌人,伤心欲绝之下,毫无理性地大杀四方。
舍不得就这么不负责任地半路撂摊子,叫交友不慎、只为全了跟他的挚友情谊,而捏着鼻子踏上这条原本瞧不上的贼船,殚精竭虑,出谋划策,甚至连唯一的儿子都搭给他这个误人子弟的庸师做徒弟的郭嘉,从此就心灰意懒地窝在一处院子里。
世界上除了他,是真的找不出第二个能为吕布这个护短护得蛮不讲理,动不动就任性地乱来一把的傻蛋,全心全意地盘算的了。
幸好现在做亡羊补牢之举,也还谈不上为时过晚。
燕清一面在纸上写写划划,偶尔停下来略作思忖,一面心存庆幸,自己到底还没走到退无可退的那步。
等吕布从兵舍回来,先前跟那些将领活动开了手脚,又相中了义子的人选,心情极好,就想浑水摸个鱼,故意顶着一身臭汗去抱心爱的军师祭酒。
原以为会被毫不客气地推开、接着喝令他速去洗浴、却不料燕清破天荒地不躲不闪,就笑眯眯地站在原地,任他抱了个正着。
这下反倒叫得逞的吕布震惊得如遭雷击,俊挺得面庞也僵硬了,箍住燕清的臂膀,也半点不知该不该挪动的好。
燕清深吸一口气,温柔地笑着,拍拍他那肌肉硬邦邦的背脊,慢条斯理地问道:“抱够了?”
吕布向来胆大包天,却因笑得纯良无害的燕清总有层出不穷的怪异法子来惩治他,而止不住地感到心里发虚,脑子里念头乱转,故作镇定地唔了一声,才慢吞吞地松开。
“抱够了就去洗浴。”
燕清轻飘飘地丢下这句后,就施施然地回了内厅。
还以为有狂风骤雨在后头等着的吕布,愣愣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家这喜洁得厉害的祭酒不知为何心情也好得很,竟真不打算跟他计较了。
吕布去沐浴的时候,燕清将沾了汗水的外袍褪了,见里厅那用于小憩的卧榻上乱得很,显是被躺没躺样的大老虎给折腾得一团糟的。
他不禁莞尔,索性不去唤下人进来收拾,而是亲自动手。
燕清手脚麻利,很快就整理得七七八八了。只是盯着那铺在上头的竹编薄垫看了会后,想着正逢七月流火,干脆将它撤下。
这一撤不打紧,凉席已被揭开,就露出了底下原藏得严实的一个画轴来。
燕清愣了愣,比起会有画卷出现在这的讶异,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它额外眼熟。
的确熟悉,几年前不就见过么?只是当时秉主臣之礼,为着避嫌,没有窥探里头内容。
这回就没甚么顾忌了。
燕清心里一动,忍不住拿起来仔细看看。
画卷的边角已然泛黄,轴木的磨损却十分光滑,绳索更是崭新的,刚更换过,显然常常被人打开欣赏。
即使他记不起就在几年前那次出征前夕,在吕布随身要带的行李里曾经看到过它,也能猜出可以将它胆大到藏在这里的人,就只有老躺在这上头阅读的吕布了。
吕布这五大三粗、能动手绝不动嘴,能动嘴绝不动心眼子的糙汉,什么时候对他也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即使燕清努力劝说自己,要尊重恋人隐私权,不能随意翻看……还是没能克制住那股强烈的好奇心。
尤其是他在握着这神秘兮兮的画卷时,就有不太美妙的预感源源不断地生出,刚巧四下无人,他犹豫片刻,还是将心一狠,飞快地将细绳一拆,握住两头,徐徐展开。
眉心倏然一跳。
真是好一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人——如果不是这脸庞五官,修长身段,无一不跟他长得像极的话,倒是极具欣赏价值的。
看来这吕大狗比,最近是过得太安逸得意,欠个厉害教训了。
燕清面无表情地盯着那窈窕仕女图,少顷,十分平静地将画卷好复原,放回原处,连那竹制的凉席也铺回去了,除非是郭嘉那种在心细如发的来看,否则定是毫无破绽可言。
甚至乎吕布在将一身糙皮搓得清清爽爽后,就迫不及待地迈了进来,一心只惦记着趁燕清心情好时多占点好处,压根儿就没注意卧榻上那微乎其微的变化。
耳鬓厮磨的一夜过去,嫌这天热,把自己跟燕清都扒得精光的吕布一脸餍足地侧身半压着心爱的宝物,一条胳膊霸道地横过去搂着,睡得尤其安心舒适。
还胆大包天地做了个燕清在身下任他为所欲为,顺从听话的美梦。
唤醒他的,不是从窗外透进来的亮光,而是细碎的沙沙响动。
像是轻风拂过树梢带起的叶子哗响,不重,却绵绵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