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嫉妒你,不是因为你的区位优势、不是因为你的资源禀赋,更不是因为你的开埠特权,而是因为你年轻。”
上海心里明白老男人大概是在钻牛角尖,也不戳破,只在一旁淡淡听着。
“你可以放肆,你可以犯错,你可以去做探险家的乐园,去做东方的巴黎纽约伦敦,因为你不曾被定义过,”南京指着周遭的高楼大厦,“在你出生之前,哪里有这样的现代建筑?对我们来说,你一开始就是我们所缺失的,也是那时的我们梦寐以求的,这就是现代化。”
上海蹙眉,“这话怎么说的我像是没文化没底蕴的土豪一样,注意老人家,我也有古镇,有豫园,有城隍庙,我也可以很古典的。”
“我说你代表现代化,并没有指摘你没文化的意思,”看到前方有个街心公园,南京缓步过去,挑了个长椅坐下,向上海招了招手,“你的抬爱,我真的受宠若惊,不要打断我,我没有阴阳怪气,完全发自内心。”
“然而我还是要拒绝你,既是出于我的自卑,也是源于我的自负。”南京伸手指指上海,“你,年轻优秀多金,连户口都比我的值钱一万倍,用时下年轻人的话来说,高富帅无疑。更可怕的是 ,你还有无穷无尽的潜力。”
又指指自己,“不看苍老的灵魂,就看外貌也是平凡无奇,举个例子,世人皆知西湖美景甲于天下,可又有几个人知晓玄武湖?杭州也是古城,可他能跟得上你的脚步,可我不行,我的原罪决定了我不可能走得太远,目前的发展态势也已印证了这一点。我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将是个被人淡忘的中年油腻大叔,你觉得你我相配么?”
上海挑眉,“如果你不是还有后半句自负,那么我会觉得你在搪塞我。相信我,你的姿色还是可以的,比起灰头土脸的北京(雾霾)、发际线堪忧的西安(绿化),你保持的算很不错了。”
“谢谢,”南京干巴巴地笑笑,“我的论点刚刚说了一半,现在我来说另外一半。关于我的自负。”
“没错,你是长三角的龙头,按照国家的意思,整个三角洲都要绕着你转,就像是月亮绕着地球,地球绕着太阳,我也不例外,但……非我所愿。所以我不积极、不主动,所以我落后我破败,我都承认,可我偏偏不想真的一体化,就像我为什么要拒绝你一样。我南京,不管是金陵江宁应天还是建业,从来不是,也不会是任何人的附属品,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他话音刚落,便是一阵难堪的静寂。两个人肩靠着肩在长椅上坐着,偶尔膝盖也有些微的碰触,这距离已经不算是安全距离,可莫名就有一道无形的鸿沟横跨在二人之间。
“其实你两点表达的是同一个观点——你不相信我们两可能会有平等的感情关系,”上海一针见血,“我再重复一遍,一体化不是说让你们都与我融为一体,消弭你们的存在,而是大家更加紧密地团结起来,提高整个地区发展的质量效益和竞争力,这样才可以在国际竞争中谋得一席之地,就像是东京圈伦敦圈一样,你懂么?”
南京沉默,“或许吧,大概我被历史磨平了锐气和斗志,我并不觉得有何孜孜以求的。我加入你们,参与你们,仅仅是因为国家和省的安排,我是省会,就算不率先垂范,也不能掉链子,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好,那么不提一体化的事情,你为什么觉得和我在一起,就会变成我的附庸?难道我们的关系,就会影响城市关系?你我隔得那么远,也不存在任何我吞并你的可能性吧?”上海依然有了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何况,你有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我的权利,我也有持之以恒追求你的权利吧?”
南京不看他,“人类在一起是为了共同承担风险、繁衍子嗣,你我作为城市,尤其是你我这种地位和量级的城市,但凡国祚仍在一天,就会不死不灭,我们在一起有何意义?”
“将我看做一个人。”上海扳过他的肩膀,直视他,“我们不去讨论政治和经济,我们只做我们自己。你将我当成沪生也好,阿申也罢,只将你我当做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个体。至于共同承担风险……历来都是外敌由陆上来,你为我的屏障,从海上来,我是你的关隘,我们本就休戚与共,唇亡齿寒,不是么?”
“我是你的屏障,你是我的关隘?”南京细细品味一二,笑了一下,“军、区还在的时候,我倒是你们所有人的堡垒了,可惜,如今就是南京军、区也不在了。”
上海也是默然,近些年,南京呕心的事情不少——其一,自贸区申请屡屡受挫。江苏作为开放型经济大省、外贸大省、东部发达省份,上海、广东、天津、福建、辽宁、浙江、海南这些沿海省份尽数申报成功不提,就连河南、湖北、重庆、四川、陕西内陆省份也都纷纷获得资格,这让非常依赖外资的江苏如何能不着急?其二,先前明城墙申请世界文化遗产被插队。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泉州刺桐(申遗已失败)和浙江良渚插队到了明城墙之前,以至于明城墙申遗屡被推迟,最终搭上2020年的班车。其三,军区裁撤。换成东部战区之后,南京仅保留了司令部,而陆军机关则迁往福州,南京的军事政治地位进一步被削弱。
南京的神色难免有些沉郁,最终自嘲地笑笑,“所以你看啊,再过些年,恐怕我连中年油腻大叔都当不